第五部 母子君臣 第七七章(第2/11頁)

話是好話,聽入耳內,印入心中,卻很不是滋味。堂堂天潢貴胄,近支宗親,只為手頭不寬,竟勞窯姐兒來替他打算!這話要傳出去,還有什麽臉見人?

見他怔怔不語,綠雲少不得還要想些話來說,“這幾天我總是在想,年底下你忙,我也忙,我也不是忙,得替掌班的想法子。班子裏上下三十口人,鋪子裏有兩三千銀子的帳,不找個冤桶來墊底,年三十就過不去,只要一過去了,就該我樂兩天了。過了‘破五’,你帶我上西山,或是什麽清靜的地方住幾天,就咱們兩個,愛幹什麽幹什麽,那樣子才有點意思。”說到這裏,她的臉色又轉為抑郁,幽幽地嘆口氣,“這是我心裏的話,只怕說了也是白說。”

“怎麽叫白說?”載瀾很認真地,“莫非你想逛一趟西山,我還會不帶你去?”

“那是過了年的話,眼前你就不肯體諒我,想想真灰心,白好了一場。”

“我也不知道怎麽才叫體諒你?人家占正屋,我在這裏將就著,還怎麽樣。”

“喏!你說這話,就是不體諒我。客人也有個先來後到,人家已經一腳踏了進來,難道我好攆他。而且,我也說過了,只為找個冤桶來墊底。你要是不願意,我就不過去了,一直在這裏陪你!”

說到這樣的話,載瀾更發不出脾氣。轉念又想:原是來取樂的,何必生閑氣?“君子報仇,三年不晚”,立山總有犯在自己手裏的時候,眼前且讓他一步!

於是他說:“我也不要你一直陪我,可也不能馬上就放你走。只要他耗得住,就讓他等著。我晚上還得上端王府有事,喝幾杯酒就走。”

“好!我去交代他們。”

出得南屋,綠雲匆匆關照了一番隨即溜回北屋。立山等得不耐要走了,綠雲一見,便從老媽子手裏奪過他的馬褂,半真半假地說:“四爺,你是大忙人,難得逮住了,可不能放你走!瀾公就要走了。他不知道你在這裏,你一出去叫他撞見了,反倒不合適。”

“不!”立山去奪自己的馬褂,“我真是有事。”

“好!”綠雲將手一松,一轉身坐在椅子上生氣,“你要走了,從此就別來!”

聽這一說,立山也不知道她是真的生氣,還是有意做作?僵在那裏,進退兩難。綠雲卻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然後走到他身邊,溫柔地卸下他剛套上身的馬褂,推他到紅木炕床上坐下。

“你可別偷偷兒溜走!等我一起來吃飯。”說完,扭頭就走,掀門簾時又回眸一笑,方始鉆了出去。

回到南屋,杯盤初具,綠雲親自伺候,斟酒布菜,神態非常從容。這讓載瀾也感到輕松了,一連喝了兩杯酒,興致顯得很好。

“三爺,聽說端王爺的大少爺要當皇上了。是不是?”

“你聽誰說的?”

“都這麽在說,要換皇上了。”綠雲問道,“倒是什麽時候換啊?”

“本來早就換了!”載瀾覺得跟綠雲說不清楚,就說清楚了,她也未必懂,所以嘆口氣說:“唉!別提了!總而言之,洋鬼子可恨,非殺不可!”

“這又跟洋鬼子什麽相幹?”

“你不明白!”載瀾搖搖頭,直著脖子灌了一杯酒。

“其實,當皇上也不見得舒服。”綠雲說道:“我聽說皇上住的的方,連窗子紙都是破的,這個天氣可怎麽受得了?”

“這話,”載瀾很注意地問,“你又是聽誰說的?立山?”

綠雲心想,如果不承認,必惹他誤會。剛剛拿他的毛躁脾氣壓下去,再一翻起來,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敷衍得他出門?倒不如大大方方跟他實說。

“是啊!聽他說,皇上的窗子紙破了,直往屋子裏灌西北風,也沒有人管。還是他帶了人去糊好了的!”

聽到最後一句,載瀾喜不可言,不自覺地又灌了一杯酒,放下杯子說了句:“痛快!”

“痛快?”綠雲愕然。

載瀾知道自己失態了,笑笑答說:“我是說這幾杯酒喝得痛快!行了,你陪冤桶去吧!我可要走了。”

“還早得很嘛!”

“不,不!不早了。”載瀾說道,“等破五過了,我帶你上西山。”

“破五以前呢?就不來了?”

“誰說的?大年初一就來開盤子。”

“好!咱們可是一言為定。”綠雲將他丟在桌上的一疊銀票塞到他手裏,用極低的聲音說:“開盤子的時候給!給我做個面子。”

“那麽,”載瀾問道,“我在這裏的帳呢?”

“過了年再算。忙什麽!”

“也好!”載瀾抓了幾張票子塞回給綠雲,“這算是給你的壓歲錢。”

“是羅!謝謝三爺的賞!”綠雲笑著,裊裊婷婷地蹲下身去請了個安。

載瀾笑著在她臉上擰了一把,揚著臉大步出門,上路仍回端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