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瀛台落日 第一○五章(第2/11頁)

但就是說出口的那個理由,也很夠了,李蓮英完全同意,點點頭說:“是,奴才亦覺得不必多此一舉!”

於是商量決定,將原件交內奏事處退了回去,說是由軍機上王大臣斟酌辦理。這話是出於慈禧太後口諭,還是什麽人的決定,軍機處無從打聽,便不敢貿然明發,亦只有擱在那裏再說了。

“皇上怎麽樣了?”張之洞跟世續說:“請脈的情形如何?”

“沒有請脈。”

“沒有請脈?”張之洞駭然,“命若遊絲之際,怎可沒有醫生?”

“皇後在瀛台,沒有說要召醫,亦不便帶醫生去請脈。”

張之洞倒抽一口冷氣,一部二十四史在心裏翻騰,不知怎麽想起了唐朝中宗的韋氏。嘆口無聲的氣,頹然倒在椅背上,面如死灰。

“香濤!”載灃發現了,很體貼地說:“我看你臉色不好,莫非身子不爽,不如請回去休息吧!”

“多謝王爺!”張之洞強自掙紮著,很快地站了起來,似乎有意要表示他腰腳尚健:“如今危疑震撼之際,之洞忝居相位,不能定一計,發一策,若說連在都堂枯守的耐心都沒有,還成個人嗎?”

他的聲音很大,連對屋的軍機章京都聽到了,不知他因何發此牢騷?載灃同樣亦不甚明白,只有報以苦笑。

袁世凱很沉著,他將前後經過情形一層一層想下來,知道瀛台如今是天下最機密的一處地方,這個四面臨水,一橋僅通的別苑,此刻出了些什麽事,只怕榮壽公主與李蓮英都不會知道。皇後大概要為皇帝送終以後,才會離開瀛台。

但是,皇帝臨終以前,總得再讓醫生看一看,才能對天下後事交代得過去!想到這裏,他不由得就說:“今天雖未請脈,不過不可不讓醫生伺候著,倘或病勢突變,傳召不及,豈非天下臣民的終天大恨?”

“說得是,說得是!”載灃連連點頭,向世續說道:“就照慰庭的話辦吧!”

“是!”世續答說:“等我告訴內務府大臣。”

※※※

內務府直到半夜裏才派人分頭去通知,說是皇上病重,趕緊到西苑伺候。派到杜鐘駿那裏的一名內務府筆帖式,私下告訴他說:“皇上大概快駕崩了!西苑有電話來,預備‘吉祥板’。”

到得西苑,是淩晨四點鐘,警衛森嚴,不但人數較平時加了許多,而且稽查特別嚴格,稍微眼生些的人,便有護軍上來盤問。其時宮門未開,上朝的親貴大老,轎子陸續而至,都找個安穩的地方在轎杠下“打杵”停下,靜候至六點鐘開了西苑門,方始進宮。

名醫只到了四個,內務府只通知了四個,杜鐘駿之外是周景燾、呂用賓、施煥。這天不在內務府公所候旨,而被領到軍機處一間空屋中休息。這四個都知道,此刻的內務府,有許多自深宮中泄露出來的秘密,是不能令外人與聞的。

※※※

將近十一點鐘時,慶王奕劻從東陵趕到,一進城直到西苑。一身行裝,滿面風塵,進了軍機大臣直廬便問:“我趕上了沒有?”

誰也不知道他問什麽?都愣在那裏,無法回答。

“喔,沒有‘摘纓子’,還好,趕上了。”

這一說,大家才明白。如果宮中“出大事”,一時來不及成服,首先將帽子的紅纓摘掉。他所說的“趕上了”,是趕回京來,猶及兩宮生前。

“我一路來,剃頭挑子上,盡是太監在剃頭,只當大事已出。”奕劻問道:“如今怎麽樣?”

“慶叔,”載灃答說:“皇太後也在等你,你先請坐,喝口水,咱們就請起吧!”

“好!”奕劻又問:“折子還是太後自己看?”

“不!”世續說:“前幾天是公同商量著辦,今一早奉懿旨:

派醇親王恭代批折。”

一聽這話,奕劻臉色就變了,視線自然而然地指向袁世凱,顯然的,按正常規制,奕劻既是軍機領袖,恭代批折的重任,應該落在他肩上,何以派了載灃?

於是他問:“召我回京,是奉的懿旨?”

催他回來的電報上,開頭就是“奉懿旨”的字樣,奕劻莫非記不得了,還是有意裝糊塗?但不論如何,他的意思是很明白的,倘或慈禧太後明知道他即將回京,而派載灃代批奏折,這就表示不尊重他的職權。即便如此,奕劻會有什麽抗議,能不能有所挽回?自然都是絕大的疑問,不過,在這個時候,又何必惹得他不痛快?所以世續顧左右而言他地說:“兩位王爺請吧!皇太後這會精神還不錯,可以多談一會。”

這時奕劻也想起來了,他是奉懿旨進京,不過,他也意會到,命醇王載灃代批奏折,不是慈禧太後不尊重他的職權,而是載灃的地位將有變更的先聲。到得福昌殿,慈禧太後會宣布些什麽,已是不蔔可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