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命運之巔 睥睨天下

李煜死了,在當時,就像是一根點燃的蠟燭,被風偶然吹滅了一樣,是件無聲無息、沒人在意的事。

畢竟人人都生而苦鬥,誰會去管別人的生死。

尤其是趙光義,他聽到回報的時候,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他在想著真正讓他興奮的事——男人的事業。其他的都不過是些玩物而已,包括李煜的老婆。

一個問題在折磨著他,真是又幸福又煩惱——他現在還要再做點什麽?這可真得慢慢地咀嚼享受啊,他需要功業,需要勝利,需要不斷更新完善自己的高大形象,那麽,他就需要下一個敵人。

趙光義在高大幽深的宮殿深處,默默地把頭轉向了北方,他的目光精亮而深邃,北方讓他充滿了渴望——北漢。

這個敵人妙不可言,首先它是最後一塊骨牌了,只要加上它,局面就十全十美;第二,這個敵人可真強,誰都記得,它經過了什麽樣的打擊,可就是一直都沒有倒下去。

這個時代曾經有過的神話,那個鋒芒利刃、戰無不勝的柴榮,還有拓地萬裏、橫掃天下的趙匡胤,不管他們怎樣強,甚至親自攻擊,北漢都巍然不墜,直到今天。那麽換到他呢?

趙光義再也遏制不住亢奮的心態,他站了起來,在帝國的中心睥睨四顧,在無人時向自己發問——難道你能不做點什麽嗎?現在每個人都對你畢恭畢敬,俯首帖耳,似乎你真的至高無上了,可你做到的哪一件事是你自己本身的能耐呢?每件事都仍然記在你哥哥的功勞簿上!

接管天下嗎?這誰做不到?漳、泉歸地,吳越獻土嗎?可要是非得出兵才能收服他們,那就是你天大的笑柄!

每個人都在背後恥笑著你,這些難道你就真的都不知道嗎?!

趙光義為之憤怒,但也為之更加冷靜。歷史證明,他的頭腦絕對清醒,他找來了帝國第一軍人樞密使曹彬,像閑談一樣問了一個問題——曹彬,你說說看,以前的周世宗柴榮以及我朝的太祖皇帝,都曾經親征太原,但都打不下來。是什麽原因?是城墻太高太厚,根本就不可能攻破嗎(豈城壁堅完,不可近乎)?

曹彬搖頭,就事論事——不是,周世宗時,史彥超兵敗石嶺關,軍心震恐,只能退兵;太祖時,屯兵的地點選在了甘草地裏,軍人水土不服拉肚子,所以沒法不撤。不關城墻的事。

趙光義再問——“我今舉兵,卿以為何如?”

曹彬瞬間緊張,他突然明白了事情有多重大。他凝聚精力,深思再三,說出了下面這段被後世人罵得狗血淋頭的話——“國家兵甲精銳,人心欣戴,若行吊伐,如摧枯拉朽耳。”

趙光義一聽哈哈大笑,然後“帝意遂決”,北伐的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曹彬說錯了什麽嗎?或許因此而罵他的人都是諸葛亮吧,不過都是事後型的。

與北漢相比,甚至與契丹相比,這時的宋朝難道稱不上是“兵甲精銳”嗎?更重要的是,難道就要讓北漢一直存在下去嗎?

事實上,從趙光義剛剛即位時起,他的心裏就有一個龐大的,足以震驚當世的計劃。為了實現它,他不止一次地在繁忙的公務中抽出身來到軍營裏,親自指揮軍隊操練,現場觀看新設計的攻城器械。但那時他必須忍耐,他很想對天下人說——我有一個夢想,我要讓你們都知道……但是打住,從青年時起就站在權力之巔的趙光義早就知道怎樣去說,更明白怎樣去做了。直到兩年過後,他真正掌握了這個國家,他才把這個夢想的第一個步驟告訴了他的部下。

征討北漢。

結果不出所料,有人反對,規模之大居然是整個中書省,即全體宰相。他們以首輔薛居正為首,旁征博引,論述北漢是打不得的。

首先是當年柴榮的例子,北漢只需要堅壁清野,再加上契丹的援軍,就足以獨立;接下來是趙光義哥哥的例子,話語變得微妙,但以趙光義的智慧足以聽懂。他的宰相們在暗示,連神威顯赫的趙匡胤親征都做不到的事,你趙光義憑什麽說行呢?

趙光義平靜地聽著,直到薛居正給他鋪好了不至於太過丟臉的台階:陛下,北漢已經“得之不足以辟土,舍之不足以為患”,而且它的人口也快被先帝遷光了,還有什麽必要一定要攻打它呢?

趙光義冷冷地問:那麽,你們想過沒有,先帝為什麽要破契丹、遷人口呢?

宰相們愕然。

趙光義的回答讓他們徹底低下了頭:正是為了今天!“朕計決矣!”討論結束。

就這樣,公元九七九年,宋太平興國四年元月,宋朝皇帝趙光義下令征討北漢。

他沒有像柴榮或者他的哥哥趙匡胤那樣,采取純粹的軍事行動,也就是說,他沒有派出軍隊突然襲擊北漢,來達到最好的戰術效果,而是先派出太子中允張洎、著作郎句中正出使高麗,通報宋將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