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慶歷守望者

範仲淹走時,仍然深深地放不下當時的局勢。他想了很久,決定去做一件事。說來真是有些不大光明,但為了光明的目的,也只能這麽做了。

當時有個突發事件,在河北方面,突然偵察到遼國有大量的軍隊在調動,像是有什麽預謀。範仲淹趁機提出由他率領重兵去河北布防。如果實現,他就會恢復新政前剛離開陜西時的身價。手握重兵,是宋朝邊防上的大救星。

相信這樣可以把陷進狂熱內訌的宋朝官場拍醒,即使他走後也沒人敢動他正在推行中的新政。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既能繼續發展,又能撇清謠言。

想得很好,可惜用心良苦命更苦。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沒等政敵們反對,他的盟友們就都跳了出來。軍方代表樞密使杜衍打頭,富弼迅速跟上,兩人繼續發揚了君子下殿一家親,上殿死冤家的良好作風,第一時間毀了他的如意算盤。

你純粹是臆想,遼國派兵只是路過河東,目的是去平叛,跟入侵風馬牛不相及。你又是發兵馬,又是撥錢糧,根本是沒事找事,多此一舉。

範仲淹氣得發愣,正想著怎樣溝通,富弼突然間靈光閃動,想起了自己的新職位。他是去河北的,範公你是去陜西的,為何要搶俺的飯碗?他鄭重地對皇帝說了一句話。遼國絕不會入侵,如果我說錯了,願負“罔上欺君之罪。”

簡直是往不遺余力地拆範仲淹的台!

範仲淹大怒,這是他能為新政,為宋朝天下所做的最後努力了,無論如何都不能退讓。他在金殿上和杜衍、富弼大吵了起來。

史書上記載,他舉出了6大疑點,3種憂慮,共670個字,證明遼國這次很可能是和李元昊聯合入侵,不僅會發生野戰,連攻城的器械都準備好了。其中就有宋軍以前獨有的殺手鐧——床子弩。這種危急程度,難道還能視而不見嗎?

必須得我去應付!

對面的富弼寸步不讓,他回敬了347個字,重申自己的觀點。現在天下太平,無論是河東、河北、陜西,哪個地段都不可能暴發戰爭,範仲淹你真是胡言亂語,不知所謂。

他們吵得不可開交,最後卻不了了之,只好灰溜溜地下殿走人。因為皇帝一言沒發,就當什麽也沒看見。範仲淹搖頭嘆息,邊走邊咬牙,他是真的不甘心!於是邊走邊聊,他要和富弼等人再溝通一次,說什麽也得讓同志們再上金殿,口徑一致,發兵河東。

這次他得到了最幹脆的一次打擊,一直沉默的韓琦終於說話了——如果一定要去河東,我去好了。不須朝廷一人一騎。

範仲淹徹底崩潰,這就是他的同志加戰友,有這樣親密的冤家嗎?!怒火郁積,他都快爆炸了,實在沒忍住,他轉身又回了金殿,單獨和皇帝交涉,並且把韓琦剛才的話復述了一遍,這不是國家大臣應該有的工作態度,韓琦小兒,實在過份!

換來的卻是皇帝持續的沉默……趙禎當天沒有任何語言或者舉止被記載流傳下來,當範仲淹走出開封,去陜西方面上任時,沒能帶出一兵一卒。

他走了,不管有過怎樣的內幕和經過,都成了既定事實。前面第1部分的事情依次產生了。範仲淹走後,新政君子們一個個被踢出了開封京城。第一個是歐陽修,他從知諫院下崗,去當河北路都轉運使;第二個人是宰相晏殊。

說來搞笑,這位文學大前輩,竟成了宋朝版的李商隱。李詩人夾在唐朝的牛、李兩黨中,身為牛黨份子,卻娶了李黨前輩的女兒,弄得終身潦倒,裏外不是人。晏殊也是這樣,他是範仲淹、歐陽修的大恩人,富弼的老丈人,卻對新政半點都不感興趣。

於是歐陽修被貶,他很高興。知諫院方面的孫甫、蔡襄聯名挽留,也被他拒絕。這下子諫官們火冒三丈,把他的老底都揭了出來,爆料當年他給仁宗生母寫的墓志銘上沒注明母子關系,最近還調禁軍修私宅。就這兩點,晏殊丟官罷職,去穎州當知州,官還沒有歐陽修的大。

第三個人是樞密使杜衍,接著是知諫院裏的精英,孫甫和蔡襄。第四位大人物在第二年,慶歷五年的三月份時產生,韓琦終於也丟官了。或許直到這時,他才會清醒,沒有範仲淹,他韓琦算是什麽。

最好笑的是尹洙。這位特別喜歡和範仲淹死掐的人,面對事實,悲從中來,是後悔還是痛苦,說不清,他給皇帝寫了封信,哀嘆說“昔日見用,今之見疏,”都是您一句話的事啊。

可讓皇帝說了這種話的原因是什麽呢?有沒有你尹洙的努力啊?尹洙很傷心,過了兩年,到公元1047年時他病死了。比他死得更早的是狂熱的詩人石介,他給夏竦寫了好幾百個字,夏竦只回敬了一個字,他就受不了,幾個月之後就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