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百年經營鑄高文

宋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一月,又一屆科考開始。宋朝科考無數,中國歷史上的科考無數,但論地位,這一屆無與倫比。

前提是文學方面的。

中國文學史上盛稱“唐宋八大家”,其中唐二宋六,宋朝所占的這六個人中,有四人在這一屆的科考中匯聚,盛況可謂空前絕後,數遍中華歷史,只此一份,再無後繼。還有一位,其實當時也在京城中。只是他為人太特立獨行了,不跟這些凡夫俗子們一起玩。

拋開這位“不為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的神仙爺,去說這四個人。四人之中,以歐陽修在當時為首,他是主考官。這是歷史的契機,以他從小就深深刻在腦海裏的韓愈文集開始,一生至此已經整整50歲,他成熟了,對於文學,對於歷史的掌握讓他真正懂得了什麽樣的“體”,才足以截“道”。

這是個根本點,在這次科考之前,體和道之間,可以說是本末倒置的。淺顯地說,就是全天下的文人墨客都以講究詞藻為能事,誰會修飾,誰就是大家。這樣文章中全都是些講究到了極點的險韻、怪字,大家爭奇鬥艷,看誰能玩出前所未見的花活兒。

至於文章的宗旨,這個世界上為什麽會出現文章,這個終極問題,就沒人在乎了。歐陽修身為當時的大方家,注意,還不是大宗師,他非常的憤怒。他一直在倡導要恢復古文,像古人那樣,文章的第一要務是要把事兒說清楚。

得與國家有利,與民風有益,文章絕不是時裝秀,科考也不是T型台,這是要傳頌萬代的,不是僅僅一時的敲門磚!

他抱著這樣的想法走進了貢院,尋找著符合自己要求的舉子,他找到了。這真是個異數,茫茫神州,幅員萬裏,宋朝開國已經百年,文教之盛,是自有文字以來從所未有的,可是能和他心靈相通的人,居然在辟遠邊陲的西鄙之地――四川境內。

四川在當時是地道的老少邊窮地區,財富是這樣,文化上更是。數遍整個四川,在這次科考之前,只出過兩個進士。

一個在真宗天禧年間(公元1017-1021年),是位姓孫的中舉。另一位出在仁宗的天聖二年,他姓蘇,叫蘇煥,眉山人氏。就是在這一年,眉山當地歡慶新舉人產生的時候,有一個17歲的少年變得沉默。他就是蘇煥的三弟,蘇洵。

蘇洵是個快樂的青年,此前的歲月裏玩就是他生活的全部。這時他被震撼了,二哥的榮耀,父親的笑臉,讓他的一些東西覺醒,功名,原來是這樣好的東西嗎?他開始重新讀書了。注意,是重新。這個人的聰明才智不容置疑,但就是個玩心大,只此一點,就鑄就了他一生的郁悶。

17歲時發奮讀書,蘇洵是真的努力了。三年之後,下一屆科考開始,他一次性通過了鄉試,沿著哥哥走過的道路,向傳說中的繁華帝都前進。這時他深信,世界是他的,功名是他的,一切都是他的。但是結果……他落榜了。

當時他只是覺得有點沮喪,或者有點驚訝,為什麽沒考上呢?動怒沒有半點的悲哀。他知道自己還很年青,這時不過才20歲,再考就是了,我這麽聰明,肯定會成功的。於是他輕裝返回家鄉,回程的路上,順便飽覽了大地山川,湖海汪洋。他的眼界開闊了,胸襟變得寬廣。

悲哀也在這時悄悄地降臨。

他讀書的本意是為了功名,這一點始終不變,貫穿了他一生。可他的性格卻在另一條軌道上。他精力充沛,性格倔強,而且膽子超常的大。這幾樣素質凝結在一個人的身上,就注定了他不會乖乖地聽話。尤其是不會聽那些他認為不如自己的人的話。

這時他20歲了,此前只是個朦朧中的少年,他可以深信書本,去死記硬背,為了功名不顧一切。如果能在這一屆考中,他就會沿著富貴之路順利地往下走。可他沒考中,重新回到了天地自然之間,這就不好說了,他的心靈在成長,學識在按著他的天性,在選擇性的積累。

再不是別人教他怎樣,他就怎樣的局面了。

這是他個人的不幸,卻是整個中華民族文學史的幸運。歷史可以證明,每一個非凡人物的成長,都有他自我覺醒,自我完善的過程。

沒有任何偉人,是教室課堂裏批量生產的。

蘇洵一路漫步回川,他看到了劍門以外的世界,也有了人生的首次挫折,這些都讓他的心靈起了變化,奇妙的是,這些變化是他本人事先都想不到的。他厭煩了書本,那些用來考功名的聲律、默義等等“學問”再也引不起他的興趣。

他成了當地的一個怪人,年青輕輕,不務農、不經商,也不讀書,有時一個人默默發呆不說話,有時候卻和一大群的浪蕩少年歡呼縱飲,旁若無人。更多的時候他遊山玩水,登臨湖海,若有所思,如果不是他在這段時間裏結婚了的話,就真的像是個世外散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