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國之少年

宋崇寧二年(公元1103年)的春天前後發生了一些事,傳說這些事,讓幾個宋朝大佬在另一個世界裏有過幾段對話。

王安石說:“小京,有點過了啊。”

蔡京:“首領,我想活下去。”

這是關於元祐黨人碑的。

司馬光說:“小京,有點奢侈啊。”

蔡京很郁悶,“我想活得舒服些……誰讓我之前受罪呢?誰讓我怕來日無多呢?”

這是關於趙佶、蔡京等高級領導人生活水平問題的。

生活水平……這實在是最小,也最大的事了。說它小,小到了用餐的器具。某一天蔡京上朝,發現年青俊秀的皇帝呆呆出神。主憂臣辱,他當然要問清楚。

“陛下,您怎麽了?”

趙佶羞澀又猶豫,他的面前擺著幾只晶瑩溫潤的玉盞、玉盤、玉卮,都是頂級的餐飲用具。他說:“過幾天要大宴群臣了,朕想用這些玉器,可是怕人說三道四,說太豪奢。”

蔡京笑了,他理解。中國是玉的故鄉,自古以來禮器、明器、國之重器如皇帝之璽,都以玉制成,哪一位皇帝身邊不是玉器成堆。現在趙佶貴為天子,本身是追求完美的人,在剛剛登基大宴群臣的頭幾次宴會上,不使用玉器怎麽像樣?

蔡京提了件往事。說當年他出使遼國,遼國皇帝宴請他時,特意拿出了一只玉碗,說是五代時後晉石敬瑭的舊物,不知現在南朝還有嗎?

言外之意,遼國在炫富,在鄙視宋朝。

說來這也是事實,宋朝雖然為有史以來最富有帝國,但是帝王的生活一直節儉。不僅是生前,以仁宗為例,他連螃蟹都舍不得吃;死後更是節儉得驚人。宋代皇帝的陵墓是正朔朝代裏最樸素的,秦有始皇陵,龐大震驚天下;漢有武帝茂陵,也是巨大的群落;唐朝李治、武則天合葬的乾陵,挖山為穴,以唐朝當時舉國財富的一半陪葬;明有十三陵,以正朔朝代最微薄國力營造出系統的墓群;清朝更上層樓,康熙、乾隆等人都是從即位之初就開始修墳,一修幾十年,落葬時墓穴富如國庫。

遼國一點不差,源於習俗,他們的墓都修在深山老林裏。高官貴人死後身著金鏤玉衣,其式樣比漢人的更精致,陪葬以豐富著稱,每一代的摸金校尉都知道,挖到遼墓等於挖到了金礦。

宋帝陵是最寒酸的了,第一修建時間短,每一座都是在皇帝死後才修,最多不過兩年就落葬。第二陪葬最薄,只有皇帝用金器,其余的後妃,哪怕到了高滔滔的等級,也只是鍍金。

所以,趙佶面對玉器時很頭痛,既流口水,又怕燙手,不知怎麽搞才好。蔡京舉的例子有些打動他,遼國用得,難道他用不得?思前想後,還真是用不得。

他想起了老爸神宗,當年只是要造一座小台,就被言官們輪番問候了一個多月,那罪受的,就算挺過去,造好了到台上去玩,都沒了興致。

那怎麽辦呢?

蔡京有辦法,用遼國刺激不成,那麽用中華文明的起始源頭,最大的經典來證明怎樣?他一共說了八個字,讓趙佶如夢初醒。

《易經》雲:“豐、亨、豫、大。”

《周禮》雲:“唯王不會。”

會,發“快”音。意思是說,皇帝的花費根本不用計算,想怎麽花就怎麽花,要達到“豐、亨、豫、大”等富貴繁華的效果才算好。

趙佶悟了,他明白皇帝要怎麽當了。古人誠不我欺啊,原來早有這樣的前輩。是的,一定是這樣,要不然為何那麽多人爭著當皇帝,為何爭得頭破血流,只因為享受難得,無邊無際不必計算的享受!

從這時起,趙佶開始了他的幸福生活。以天下養一人,糜全國樂一夫,怎一個快樂了得。回首前塵,這似乎可以命名為幾只玉碗引發的悲劇,悲劇之大,要以整個神州的淪喪為代價!

以上只是崇寧三年春天前後發生的事兒裏的一件,另一件在當時很不起眼,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崇寧二年(公元1103年)三月二十四日,在河南湯陰縣,一家農舍裏傳出了孩子的啼哭聲,一個新生命誕生了。傳說這孩子的哭聲響起時,一只碩大的鳥從天而降,巨大的羽翼遮天蔽日,在農舍上空盤旋飛舞。

那是鷹,那是雕,是傳說中的金翅大鵬鳥。

那家農夫,姓嶽。

帝國崩潰、延續的種子都在這時種下。引發崩潰的一方是趙佶、蔡京、童貫等人,延續的種子以這位剛剛出生的嶽姓孩子為分界,也已經存在這世上了。

從這時起,我們要隨時留意他們的成長,以最近的距離觀察一群挽救一個時代的人,都是怎樣的。他們是怎樣的出身,怎樣長大,怎樣壯盛,怎樣凋零……或者怎樣墮落。

這個剛剛降生的嶽姓孩子是這群人裏最小的一個,其他的人早已長大。年紀最大的一個姓張,他出生在公元1086年,這時十七歲。西北成紀人(今甘肅天水)。這是一個名將之鄉,名將之鄉,有時也等同於貧困之鄉。天水地理偏僻,物產貧瘠,張姓少年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的成長之路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