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3/9頁)

影影綽綽那十來個軍統都冷冷地站在那裏。

方孟韋的心徹底涼了:“……帶我去看人!”

“當然帶你去,把槍拿下來好不好?”馬漢山的眼一只盯著槍口另一只居然能同時盯著方孟韋,“上了膛,你手這樣抖著,走了火,你一條二十多歲的命頂我一條五十多歲的命,值嗎?”

方孟韋拿槍的手慢慢放下時,突然覺得手從來沒有這麽軟過,跟著馬漢山向裏面走去,感覺每一步都踏在軟地上。

燕大東門外文書店二樓。

“不要緊張,沒有關系。坐,坐下說。”梁經綸站在書桌旁,望著緊張激動的謝木蘭,聲調和目光都十分溫和。

謝木蘭還是站在門口:“我是一個人來的,沒有人知道。孝鈺……也不知道……”說到這裏,她覺得自己的唇腔在發幹。

梁經綸拿起水瓶,給她倒水,水瓶已經空了。略一猶豫,他端起了自己的水杯,走近謝木蘭,遞了過去:“對不起,我喝過了,不介意吧?”

“不、不介意……”謝木蘭接過水杯,湊到嘴邊時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梁經綸的聲音是那樣近:“你到這裏來我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不要著急,坐下來,慢慢說。”

“跟孝鈺也不說嗎?”謝木蘭喝了梁經綸的水,有了勇氣,兩手緊緊地握著他的杯子,望著他。

梁經綸深點了下頭,接著輕聲問道:“我去關上門,好嗎?”

謝木蘭的心跳更加急速了,緊張了好一陣子,才深點了下頭。

梁經綸從她身前走過,謝木蘭緊閉上了眼,只覺得長衫拂過,輕輕的風都能把自己飄起來了!

西山軍統秘密監獄停屍間沉重的鐵門從外向內慢慢推開了。

因擺有冰塊,暑熱融化,白氣彌散,那盞吊燈更顯昏暗。

由於這裏是秘密殺害共產黨和進步人士的地方,好些人被執行後還要等上級來驗明正身,因此擺有十來張床。今天別的床都空著,只有中間一張床上靜靜地躺著一個人,臉被蓋著,那身西服雖然胸口有一片血漬,還是能一眼認出,那就是崔中石!

方孟韋怔在門口,馬漢山和軍統那些人都在身後。

什麽聲音都沒有,方孟韋一個人慢慢向躺著崔中石的那張床走去。

軍統那個執行組長在馬漢山耳邊輕聲說道:“馬局,您先找個地方避一避吧?”

馬漢山聲音倒很大:“殺個共產黨,我避什麽?老子就在這裏等徐鐵英那個混賬王八蛋!”

方孟韋走到崔中石身邊站住了。

他的手伸向蓋著崔中石臉部的那塊白布,手指觸到了白布,卻又停在那裏。

他閉上了眼,然後一點一點輕輕揭著白布。

他想象白布後是另一張臉,很快便模糊,於是便竭力想使這張面孔清晰。

——想象中白布下面出現了馬漢山的臉,可他知道不是。

——想象中又出現了徐鐵英的臉,他也知道不會是。

那塊白布已經提在手裏,他耳邊突然聽見一個聲音在喚他:“孟韋!”

——是白天崔中石在車站喚他的聲音。

眼前立刻浮現出崔中石最後望他的那雙眼!

自己當時怎麽就沒看出那是最後告別的眼神!

方孟韋猛地睜開了眼!

白天望他的那雙眼永遠閉上了——那張臉卻還是那張憨厚勞苦的臉!

方孟韋竭力將湧向喉頭的淚水咽住,卻止不住從眼眶中湧了出來!

燕大東門外文書店二樓。

謝木蘭竟也趴在書桌上低聲哭了。

梁經綸靜靜地坐在她的對面,以革命的名義面對純真的青春激情本是自己的職業,可今天不知為何,竟也心緒紛亂。一向孤獨,卻從沒有今天這種孤獨感。

謝木蘭對梁經綸的沉默更加感到了恐慌,慢慢止住了哭聲,不敢看他,哽咽地說道:“我知道……他們幹的事都是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革命的事……可我、可我又總覺得他們不是壞人……”說到這裏,她怯怯地望了一眼梁經綸,“梁先生,是不是我的革命立場不堅定……”

“你願意聽我說嗎?”梁經綸的聲音如春風和煦。

“願意,當然願意。”

梁經綸:“那就擡起頭看著我。”

謝木蘭還是先低著頭掏出手絹抹了眼淚,然後才擡起了頭,依然不敢望他的眼睛。

梁經綸的眼部以下也是那樣充滿了魅力:“你今天把發生的情況都來告訴了我,這已經證明了你的立場。你是進步的青年,非常優秀的進步青年。”

謝木蘭特別想看梁經綸的眼睛了,也開始敢看他的眼睛了:“梁先生,我想進一步堅定自己的立場……”

梁經綸嘴角帶著笑,目光卻充滿鼓勵:“好呀,說說怎麽進一步堅定立場。”

謝木蘭鼓起了勇氣:“我想離開那個家,和他們劃清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