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北平警察局重刑犯禁閉室。

十平方米,四面墻,窗口都沒有一個,一盞千瓦的聚光燈打著那把銬押椅,入伏的天,再強壯的人一兩個小時也會虛脫,崔中石閉眼銬坐在那裏,汗涔涔而下。

這可是對付共產黨的待遇!

崔中石知道自己平時曾多次設想的這一刻終於來了,熬過去便是解脫。他在心裏竭力想把滿目光暈幻想成一面紅旗。

“小崔,你不夠朋友。”徐鐵英的聲音在耳邊傳來,吹散了崔中石眼睛裏好不容易成形的紅旗。

“你知道,我們不是朋友。”崔中石竟回了這麽一句。

徐鐵英的第一句話便被他頂了回來,雖然站在那盞燈外,卻也是熬著酷熱,依然耐著性子:“這可不像你平時說的話,也不像你平時的為人。”

“我平時就是這樣為人。”好些汗流到了嘴裏,崔中石輕咽了一口,“只不過平時徐局長看在錢的份兒上,把我當作朋友罷了。”

徐鐵英:“我喜歡直爽人。那就說錢吧,那20%股份的紅利你匯到哪裏去了?”

崔中石:“賬戶都查到了,何必還要問我?”

徐鐵英:“那個賬戶是誰開的?”

崔中石:“當然是我開的。”

徐鐵英也在不住地流汗,這時恨不得一口將他吃了,卻又不能:“哦,你開的。那你就一定能再把那筆錢轉出來了?”

崔中石:“我平時轉給你們的錢能夠再轉出來嗎?”

“崔中石!”徐鐵英叫他這三個字是從牙縫裏迸出來的,“你是高人,我們下面就不要再談錢的事了。只是好奇,我跟你探討一下我們的本行。只從理論上探討,你應該不會拒絕。”

崔中石當然明白他要說什麽了,滿臉的汗,嘴角還是露出微微一笑。

徐鐵英:“方步亭那麽精明,你是怎樣讓他如此信任你的?”

崔中石:“徐局長這麽精明,以前不也很信任我嗎?”

“反問得好。”徐鐵英贊了一句,“其實你的档案材料我早就都看過了,沒有發現你在哪裏受過共產黨的特工訓練嘛,這身本事怎麽練出來的?”

崔中石:“徐局長覺得我很有本事嗎?”

徐鐵英:“遊刃於中央銀行、財政部、中央黨部如入無人之境,如魚得水,共產黨內像你這樣的高人也不多。我就不明白,他們為什麽會為了區區這點錢將你給暴露了。得不償失啊!”

這就是在玩離間心理了。

崔中石:“不要停,說下去。”

徐鐵英顯然胸口又堵了一下,卻不得不說下去:“旁觀者清。小崔,我知道你們滿腦子裝的都是那些什麽主義和理想。嘗試一下,把你腦子裏裝的那些主義理想先擱在一邊,再想想自己是個什麽人。我告訴你,西方的術語叫間諜,我們有些人喜歡稱作無間道。這是佛教用語,本是指的無間地獄,凡入此地獄者永不超生、永不輪回。可自己反不知道,還以為能夠遊走於人鬼之間。其實鬼不認你,人也不認你!這就是他們今天為什麽拋棄你的原因。你不認為這正是自己解脫的機會嗎?”

崔中石:“徐局長說完了嗎?”

徐鐵英:“說說你的見解。”

崔中石:“太熱。你剛才說的話我一句也沒聽清。”

“那我就說幾句你能聽清的!”徐鐵英終於被激怒了,“你以為自己是在為共產黨犧牲。你的老婆和你的兩個孩子是不是也要陪著你犧牲?!”

“局長。”孫秘書偏在這個緊要的當口不合時宜地出現在禁閉室門口,“方行長來了,在辦公室等您。”

“知道了!”

“是。”孫秘書立刻走離了門口。

徐鐵英咬著牙,忍著汗,湊到崔中石耳邊:“不要僥幸有人能救你和你的家人。犯了共產黨三個字,除了跟我配合,沒有人能救你們!”

見徐鐵英滿臉滿身的大汗走來,候在禁閉室外通道盡頭的孫秘書立刻端起了早已準備的一盆涼水。

徐鐵英從臉盆裏撈出毛巾開始擦洗臉上、頸上的汗。

孫秘書將臉盆放到了地上,又從裏面拿出了一把梳子甩幹了水。

“局長,您用不著這樣陪著受罪。”孫秘書接過毛巾遞上那把梳子輕聲說道,“再問他換個地方吧。”

“小孫,要吃得苦。”徐鐵英梳了幾下頭,將梳子遞給了他,向通道鐵門走了出去。

徐鐵英走回辦公室時臉上的汗雖然擦了,衣服上的汗依然貼濕一片,轉過屏風但見方步亭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大熱的天他居然一滴汗也沒有,見自己進來居然也不起身。

徐鐵英便也悶著頭在他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了。

“一共多少股份,半年的紅利是多少,徐局長把數字告訴我吧。”方步亭開門見山,低頭並不看他。

徐鐵英側過了臉緊盯著方步亭:“崔中石的賬方行長沒有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