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3/9頁)

曾可達立刻打起精神:“報告建豐同志,我剛才接到報告,中共北平城工部學委把梁經綸同志找去了。我正在等進一步的報告,準備今晚約見梁經綸同志,了解中共對我們白天行動的反應。以保證新幣制的即將推行。”

建豐同志電話那邊的聲音:“了解是建立在觀察和分析的基礎上。中共對方孟敖及其大隊今天的行動一定會做出強烈反應,對梁經綸同志今天的行為也一定會有種種猜測甚至懷疑。不要企望能從共黨組織的談話內容中獲悉他們的真實想法,盡可能從他們和梁經綸同志見面的每一個細節上分析出他們的真實反應。要問仔細他們見梁經綸同志的整個過程,分析他們說話的節奏語氣和動作的態度情緒。人的嘴巴可以說假話,情緒很難說假話。”

“我記住了,建豐同志。”曾可達是真記住了,兩腿碰得很輕,身子卻挺得很直。

燕南園何其滄宅邸一樓客廳。

何孝鈺極輕地開了門鎖,第一眼便看見座鐘,看見那個獨一無二只擺不響的鐘擺在左右搖晃,長短針都指向11,鐘擺停了。

何孝鈺背靠著門,沒有急著進去,仍然望著大座鐘的玻璃。

座鐘玻璃上,出現了老劉同志不久前見她時微笑的眼。

——老劉同志在北平,既是黨組織各條不同戰線的交叉聯絡人,也是北平地下黨負責反特肅奸的執行人。因其鬥爭經驗豐富,不僅國民黨軍統、中統“談劉色變”,就連黨內像嚴春明這樣的同志也十分敬畏,這才有了少數同志背後稱他“五爺”的不恰當比喻。“五爺”是青幫刑堂堂主,幫號“紅旗老五”。意即老劉也有著類乎青幫“紅旗老五”般的地位。其實二者不僅有本質上的區別,而且在威嚴上,老劉同志也遠勝前者。

唯一例外的是,老劉同志在與何孝鈺這樣的特別黨員接觸時,雖有時神秘到使人能聯想起《共產黨宣言》所說的“幽靈”,更多是慈祥得像自己的長輩。

“孝鈺同志,除了是你的上級,你也可以把我當成叔叔。除了工作,感情上的事你也可以對我講,當然要你願意……”

現在的何孝鈺,看見一小時前和老劉同志對面坐著的何孝鈺哭了。

老劉同志那時如此像自己的父親,有意望向別處,輕聲說道:“梁經綸同志是在執行組織的決定,執行的是學委所交的任務,因此他的一切行為都是組織行為,你要充分理解,尤其是牽涉到個人的感情部分。怎麽說呢,你在心裏要理解他,可表現出來仍然要裝作不理解他。因為你的身份,尤其是方孟敖同志的身份,除了我和謝培東同志,別人都不知道。梁經綸同志目前也只知道你是黨組織外圍的進步青年,讓你去接觸方孟敖同志,他心裏也是矛盾的。因此,你就只能以外圍進步青年的身份向他匯報,至於怎麽向他匯報,匯報什麽內容,謝培東同志會跟你詳談。而組織真正交給你的任務是代替原來跟方孟敖接頭的那個同志,今後你就是方孟敖同志的單線接頭人。真正接上頭以後,一切行動只向我和謝培東同志負責。其他任何人,包括梁經綸同志,都不能透露絲毫有關方孟敖同志的真實情況。這樣才能保證你的安全和方孟敖同志的安全。是鬥爭的殘酷性、局勢的復雜性,迫使組織做出這樣的考慮。你從來沒有做過這方面的工作,現在突然交給你這麽艱巨的任務,願不願意接受,能不能夠完成,組織還是想聽聽你自己的意見……”

“我理解,我接受。”一小時前的何孝鈺揩掉了眼淚,堅定地回答。

座鐘玻璃上模模糊糊出現了白天民調會前的場景,模模糊糊有無數學生的身影在遠處晃動,老劉同志像“幽靈”般消失了。

何孝鈺的目光望向了二樓,望向了父親的房門,開始輕步走進客廳。

下意識,她徑直走向了開放式廚灶旁,望向了那袋面粉,方孟敖托方孟韋送來的那袋面粉。

她拿起了廚灶上的小刀,伸向一直沒有開封的袋口,突然又猶疑了。

她又望向了樓梯,望向了二樓父親緊閉的那扇門。

父親的聲音:“方家的東西,不管誰送來的,一粒米也不能要……”

手卻不聽使喚了,手上的小刀也不聽使喚了,刀尖慢慢插進了袋口的封線。

莫名其妙,何孝鈺心裏又默念起了兩句似乎毫不相幹的詩:“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她自己也不知道小刀什麽時候挑開了封線。接著,她將那條封線慢慢地抽出來。

她拿起了碗從口袋裏舀出一碗面粉,倒進面盆裏,接著拿起了筷子,慢慢倒入適量的水,開始和面。今晚是無法入眠了,揉面,做成饅頭,上籠屜蒸熟,然後再炸成饅頭片。為父親做好明天的早餐,漫漫的長夜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