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第2/8頁)

何孝鈺:“外衣是程姨照你的尺寸在外面定做的,毛衣是程姨自己織的。”

方孟敖才套了一個衣袖,停在那裏。

何孝鈺將毛衣遞了過去,接過了方孟敖手裏的夾克。

接過毛衣,方孟敖立刻穿袖套頭,套住了刹那冒出的心酸,穿好後笑道:“正合身。”

目光都望向他。

低領,墨綠色,露出襯衣白領,十分搭配。

程小雲:“試試這個。”遞過來一件細呢黑色外套。

方孟敖的眼神變了,望著程小雲手中展開的外套,沒有去接。

氣氛一下僵住了。

方步亭:“是我跟你程姨說的。孟敖小時候吵了好幾次,要他媽照著小說裏堂吉訶德的樣子做一件細呢黑色披風,被我罵了。你們程姨費了心思,做了這件外套……小雲,他不願穿就收起吧。”

方孟敖接過來一甩,穿上了:“謝謝程姨。穿了十年的軍裝,今後可以不穿了。”

方步亭難得如此欣慰,站了起來:“老話說得好,前人強不如後人強呀。孟韋的衣服也做好了吧?”

程小雲:“做好了。”

方孟敖望了父親一眼,倏地望向謝培東。

謝培東:“上樓吧,行長有話跟你說。”

二樓辦公室,陽台茶幾旁,不知話題如何不對,三人這時都沉默著。

方步亭望著家裏這一老一小兩個共產黨:“‘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孟敖剛才問我有錢做衣服怎麽就沒錢去管一下崔中石的家小。培東,今天當著孟敖我們正好把話說清楚。人情再薄,我也不會薄到不管我銀行職員的孤兒寡母,問題是崔中石的家小有共產黨在管了,我方步亭的後路還得自己安排。”

方孟敖望了一眼姑爹,又望向父親。

方步亭:“現在,就是個拉洋車、賣香煙的都知道國民黨敗了,共產黨要得天下。可有幾個人真知道國民黨為什麽會敗,共產黨為什麽會勝?我為他們搞了二十多年銀行,我知道。在中國幾千年貧富不均的病根不除,西方那套金融經濟只能是火上澆油。我不會再為國民黨去台灣搞什麽銀行,學的這一套共產黨也用不上。我還能幹什麽?好在無錫老家那幾十畝田去年就讓族人賣了,攢的一些錢也都買了金圓券,在鄉下、在城裏我都不算剝削階級了。北平這個仗一打完,我就和你程姨回老家去,我們倆教個中學、小學總還可以。這個家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剩下一個小兒子了。孟韋從小聽話,被我安排在三青團、國民黨中央黨部都幹過,想為共產黨做事也已經晚了。培東,把你們的安排說說?”

什麽安排?方孟敖倏地望向了謝培東。

謝培東沉默了少頃,說道:“上面已經同意,這幾天就安排孟韋帶著崔中石的老婆孩子一起去香港。”

方孟敖:“崔嬸和兩個孩子在哪裏不可以安排,為什麽要安排去香港?”

謝培東的目光越來越深了:“我在中央銀行幹了二十年,瞞了你爸二十年,也瞞了國民黨二十年,能夠瞞這麽久,是因為我做好了瞞一輩子的準備。歷史是人寫的,可很多人都寫不進歷史。就像我和你崔叔,北平解放了,全中國都解放了,我們在黨內的身份可能還要瞞下去。你崔叔的身份不能公開,你們崔嬸還有伯禽、平陽在北平或是上海生活就很難安排。去了香港,可以給他們開個小店面,一家人生活,兩個孩子上學就能解決。你爸幫了我二十年,也等於幫了共產黨二十年,現在他提出讓孟韋去香港上大學,於公於私我都沒有理由不答應。跟上級請示了,已經同意,讓孟韋和你們崔嬸一家一起去香港。”

方孟敖好一陣心潮翻湧:“孟韋自己願意嗎?”

謝培東:“還沒跟他說,讓你跟他說。”

方孟敖:“怎麽說?”

謝培東:“孟韋是個重感情的人,跟你崔叔感情最深。就說是為了護送崔叔一家,他會願意。”

方孟敖慢慢站起來:“崔叔的事也不能再瞞崔嬸了。走之前,應該帶他們去看看崔叔。”

謝培東沉默了少頃也站起來:“去吧。西山已經駐了解放軍,我們自己的人會安排。關鍵是出城,要請王克俊秘書長開特別通行證,還要注意避開徐鐵英和王蒲忱。”

燕京大學的校車開到西山那條路的盡頭停下了。

前面車門開了,燕大總務處那個範主任跳了下來,拉開了後面的車門:“下車吧,小心點。”

第一個下車的是何孝鈺,伸出手接下了葉碧玉。

方孟敖穿著便服,一手提鍬,一手抱著伯禽下了車。

接著是方孟韋抱著平陽下了車。

回頭望去,路的遠處能看見持槍的解放軍。

向上望去,隱約可見那座西山監獄。

範主任確實殷勤,從車裏又提下了籃子遞給何孝鈺:“你們去吧,山上路滑,小心點,我在這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