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第3/5頁)

幾日之後,陳廷敬被皇上定了罪,說他寫詩含沙射影,妄詆朝政,大逆不道。本應從重治罪,姑念他平日老成忠實,從輕發落。革去現職,降為四品,戴罪留任,仍在南書房行走,另外罰俸一年。陳廷敬私下想來,到底是自己的忍字功沒到家。這回他若是忍住了,不管這閑事,也不會弄到這個地步。

高士奇早搬進西安門內住著了,他把皇上賜的“平安”二字做成個楠木匾,懸於正堂門楣上方,自己又寫了“平安第”三字高掛在宅院門首。有日皇上路過高士奇宅外,見著“平安第”三字,說只見世人掛著“狀元第”、“進士第”的匾,不知“平安第”有何說法?高士奇奏道,臣沒有功名,皇上所賜“平安”二字就是臣的功名了。臣不求做大官發大財,只願小心侍候皇上,求過終生平安。皇上聽了,直說高士奇老實本分。

高士奇自從搬進宮裏,就很少出去。他隔久了不去拜見索額圖,心裏說不出地慌。這日夜裏,猜著皇上那兒不會有事找他,就去了索額圖府上。見了索額圖,自然是跪伏在地,把請安問候的話說了幾籮筐,又道:“索大人,這回陳廷敬可真栽了,降為四品了!”

索額圖問:“老夫聽說是明珠同你聯手把他弄下來的。明珠和陳廷敬原是一條船上的,幹嗎要整他呀?”

高士奇說:“陳廷敬自己不識相,哪條船都不肯上!”

索額圖瞟著高士奇,說:“你也別沾沾自喜!不要為了整人去整人,整人不是為了自全,就是為了邀寵!人家陳廷敬就是降到四品,官職還在你上面!待老夫重新出山之日,你如果還是個六品中書,有何面目見我!”

高士奇低頭道:“索大人,皇上恩準奴才應試博學鴻詞,想必到那時候,會有出頭之日的。”

索額圖說:“明珠這會兒是如日中天,你得貼著他,哄著他。”

高士奇擡頭望一眼索額圖,又低下頭去,說:“奴才心裏只有主子您哪!”

索額圖笑道:“你別怕,我說的是真話。你要知道,咱皇上是不會永遠讓一個大臣炙手可熱的!你要好好兒跟著明珠,把他做的每件事情,都暗記在心。只等哪日皇上膩了他了,你就相機行事!”

索額圖的笑聲,高士奇聽著心裏發憷。他不敢擡頭,只道:“奴才明白。”

索額圖又說:“你對陳廷敬,也不要手軟。既然成了對頭,惡人就要做到底!要做絕!記住,官場之上,這是訣竅!”

夜裏宮門早關上了,高士奇回不去,便在索額圖府上住下了。萬萬沒想到,他偏是今夜外出,險些兒惹下大禍。原來雲南八百裏加急,星夜送到了皇上手裏。皇上連夜召集各部院大臣和南書房日值臣工進宮議事,卻找不到高士奇。

張英最早趕到乾清宮,皇上便把雲南八百裏加急給他先看。張英看著折子,聽皇上自言自語:“吳三桂聚兵三十萬,正蠢蠢欲動。朕原打算來年春後再起兵征討,不想他倒先動手了。”

張英沒看完折子,不敢貿然回話,卻又聽皇上問道:“高士奇住得最近,怎麽還沒有來?”

張善德支吾道:“回皇上,高士奇他不在家裏。”

皇上甚為惱怒:“啊?他不在家裏?豈有此理!朕在禁城裏面賜他宅第,就是要他隨召隨到,他居然不待在家裏!”

張英突然奏道:“啟奏皇上,臣以為皇上不應治陳廷敬的罪!”

皇上甚是奇怪:“張英你說話真是文不對題!朕讓你看雲南八百裏加急,大敵當前,你卻提什麽陳廷敬!”

張英回道:“正因為大敵當前,臣才奏請皇上寬恕陳廷敬!”

皇上問:“你有話那日怎麽不在幹清門說?”

張英說:“皇上禦門聽政時,正在火頭上。臣不敢火上加油!”

皇上長嘆道:“如此說來,你也覺得朕過火了?”

張英說:“臣以為,陳廷敬話說得直了些,卻未必沒有道理。地方官員向百姓攤派,沒有名目還得想方設法自立名目,如今朝廷給了他們名目,就怕他們愈發放肆了。”

皇上不太耐煩:“說來說去,張英同陳廷敬的想法一樣?”

張英奏道:“臣以為,百姓如果真的自願捐建龍亭,的確是件好事。怕就怕被地方官員利用了。這件事關系重大,得有大臣專門管著。”

皇上問誰管這事合適,張英推薦陳廷敬。皇上大惑不解,心想就是陳廷敬反對各地建龍亭,怎能讓他管這事?

張英見皇上不吭聲,便明白皇上的心思,說道:“正因為陳廷敬反對建龍亭,就該讓他管這事兒。一則陳廷敬做事謹慎,不會出事;二則讓他親眼看看百姓的熱忱,也好讓他心服口服。”

皇上還沒有說話,明珠等大臣匆匆趕到了。張英不再提起陳廷敬的事,皇上叫張英把雲南八百裏加急交給明珠。張英四處看看,怎麽不見陳廷敬來呢?陳廷敬仍在南書房行走,今夜這事按說他應該參與的。皇上吩咐開始議事,沒人問及陳廷敬,張英猜著必有緣由,也不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