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對與錯,親與疏

後院,上房。

王崔氏倚坐在床上,手中端著一碗冰糖燕窩,一調羹一調羹地往嘴裏送。本是甜膩的吃食,她卻直覺得嘴裏發苦。

她嘆了一口氣,將那碗燕窩撂下,道:“那孩子八字確實硬,我是為了這個家。可你瞧著洪兒與三郎,都會甩臉子了,哪個領情?倒像是老婆子是惡人,見不得他們父子、兄弟團聚,真是叫人生氣。”

床邊小杌子上,坐著個穿比甲的老嬤嬤,起身接過王崔氏手中的燕窩,又倒了一盞清茶,端著痰盂,服侍著王崔氏漱了口:“老太太還是保重身體要緊,犯不得同小輩置氣。”

王崔氏看著這老嬤嬤道:“你也兒孫具全,當享福了,哪裏還用做這樣差事?我留你在身邊,不過是舍不得你,讓你陪我說說話。往後這些服侍人的差事,就吩咐小丫頭們去。”

這老嬤嬤笑道:“不管奴婢多大年歲,也是老太太跟前的小丫頭。沒有老太太,怕是奴婢六十年前就餓死了,哪裏還敢想今日這般情景。老太太最是心慈,老爺、太太不過是怕外頭口舌。畢竟現下不是在南昌府,族人眾多,沒事都能挑出花樣來,更不要說真有什麽動靜。”

王崔氏道:“不過是養在外頭,又不會真的虧待他。難道只為了不讓族人說嘴,就要讓家裏不安生。洪兒也四十多的人了,還是一味地愛面子……”

老嬤嬤附和道:“老太太說的可不正是,旁人說嘴,也不過是嫉妒十二房日子過的好,不理會便是。不過是讓四少爺在外頭靜養,又哪裏算得上是大事……”

王崔氏猶豫了一下,問道:“可打聽清楚了,安排紅袖那丫頭去耦院,可是太太的意思?”

老嬤嬤道:“紅袖那丫頭又是哪個牌位的人,太太怎會記得她;多半是許婆子自作主張……她孫女比紅袖丫頭小一歲,聽說也想送進來當差……”

王崔氏松了一口氣,道:“不是便好,太太到底是嫡母,要是用這樣的小手段,就太小家子氣了……”

※※※

桐院外,多了兩個健婦。

正房廊下,王三郎站在那裏,怒視那兩個健婦,冷哼一聲,轉身回房。

這時,便聽到院門口有人道:“見過小姐。”

王三郎聞言,立時轉身,臉上帶了幾許期待。院門口進來的,正是王家大小姐王容娘。

那兩個健婦除了執禮,一個字的廢話都沒有。王三郎心裏明白,母親將她們安排過來,就是為了攔著不讓自己出門。

可是,四郎在外頭,說不定正等著家人去尋。

將心比心,他能理解四郎被祖母嫌棄的傷心,這個時候不正是家人當在四郎身邊關懷的時候麽?

為什麽他說要去尋四郎,父親呵斥他,母親又派人將他禁足?

王三郎的心裏火燒火燎,直覺得腦子都要炸了。

看著弟弟沒了素日的從容,如困獸似的焦躁,王容娘不由蹙眉。

這才幾日功夫,四郎就將三郎拉攏至此麽?王容娘即便對道癡並無惡感,也忍不住心生提防。

這時,王三郎已經疾步迎上前,道:“大姐,快幫我跟母親說情,讓我出去尋四郎吧……”

容娘反問道:“四郎已經走了半日,三郎想要去哪裏尋人?”

王三郎愣住,道:“老爺太太沒有打發人去尋四郎?”

容娘搖搖頭道:“不曾聽聞。想來老爺與太太心裏有數,四郎既換了僧衣出門,定是回西山寺了。”

王三郎震驚道:“四郎才十一歲,西山寺在城西三十裏外……”

容娘皺眉道:“三郎到底想要說什麽?”

“這是不對的,這樣不對……”王三郎紅著眼睛說道。

容娘肅容道:“三郎這是在指責父母?”

王三郎面露哀切:“這樣不對……四郎也是老爺的兒子,為了老太太的緣故,老爺已經拋棄四郎一回,還要有第二回麽?這樣不對……四郎即便沒投胎在太太肚子裏,也是老爺的骨血,是你我的親兄弟,怎麽就容不下……”

見他面色慘白,容娘心下一顫,忙道:“鉆什麽牛角尖?哪有你這樣做兒子的,不體恤父母,反而往父母身上扣罪名。老爺再心疼兒子,也不能不顧老太太,難道非要與老太太針鋒相對,氣壞了老太太才好?太太有太太的苦楚,可是即便不能視四郎如己出,也沒有虧待他。若不是太太開口,廚房這幾日能換著法子做素菜?怎地到了三郎口中,怎麽都成了太太不是?”

王三郎苦笑道:“但凡有半點真心,能任由四郎一個孩子在外獨行?”

王容娘被堵的無話,半響方道:“你好好的,尋思這些作甚?不管如何對待四郎,都是老爺太太做主,總不會虧待了就是。”

“不會虧待?挪到外頭,安排幾個下人侍候,不缺吃喝,就不是虧待了?”王三郎悶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