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解心結二郎定策

西山寺的日子,平靜寧和。

王琪雖口口聲聲說要與道癡、三郎兩個一起“齋戒祭祀”,可堅持半天就在禪室呆不住,訕笑著拉著虎頭去後山耍去。

倒是王三郎,每當道癡誦經完畢,就拉著道癡詢問他過去的生活。

道癡便一邊回憶,一邊講述自己的山居歲月。開始是一個老仆、一個老和尚,還有個孩子;後來,老仆又帶來一個孩子……

開蒙,挑水……學佛……

往事一幕幕,都印在道癡的腦子中,王老爹與老和尚的模樣,也是那樣清晰。

王三郎聽後,便是安靜地聽道癡誦經;等到道癡誦經完了,便再次問詢。或許他是對弟弟的山居歲月好奇,或許他只是陪著弟弟一起懷念兩個已故老者。

在平淡如水的講述中,道癡心中的傷痛慢慢撫平。

老和尚即便地下有知,也在等著他大展宏圖,而不是哀哀切切。

想通這些,道癡就停了誦經。王老爹在地下,聽到他誦經百遍會覺得高興;老和尚在地下,若是聽他誦經百遍,怕是要罵他糟蹋功夫。

想到這些,道癡便笑了,身子往後一仰,呈大字躺在禪室的地板上。

王三郎在旁,嚇了一跳,忙起身過來,道:“二郎你怎麽了?”

道癡眨眨眼,道:“坐得累了,三哥也躺一躺。”

王三郎仔細看著弟弟,看到他確實不像有事的樣子,才猶豫了一下,在他身邊躺下,側過頭來看著他。

道癡看著他道:“西山寺不適合三哥,三哥莫要打它的主意了!”

王三郎聞言,身體一僵,移開眼,幽幽道:“二郎住得,我哪裏就住不得?”

“李禦使曾為二品京官不假,可二品京官並不單單只有一個李禦使。就算他現下出些風頭,過兩年終會沉寂下來。三哥才十二歲,等到三哥及冠出仕,還有幾個人會記得李禦使?”道癡說道。

王三郎低聲道:“不單單是我的前程,我也連累了父親。父親雖漸好,可前些日子常酗酒度日……即便父親得以起復,我曾是李禦使門下之事,這會是父親的汙點。”

不僅僅是酗酒,父親那些日子還納了兩個美婢,後來又厭了。

道癡皺眉道:“汙點就汙點,難道還能掩耳盜鈴不成?就算你避居山寺,難道這件事就能抹去,可笑至極。再說三哥真要那樣做,落到旁人眼中,說不定就是‘做賊心虛’。”

三郎沒有立時接話,沉默了好一會兒,方啞聲道:“我舍不得母親與祖母、舍不得姐姐與二郎、五郎……”

道癡坐起身來,瞪著他道:“人真是不能太閑,整日裏胡思亂想什麽。若是你真有好歹,那些想要攻訐令尊的人,說不定又找到好話柄,那就是令尊為了自己個兒前程‘虎毒食子’!”

三郎聽得一激靈,跟著坐起身,搖頭道:“父親不是那樣的人!”

道癡冷哼一聲道:“我當然曉得令尊不是那樣人,歷史上做到‘虎毒食子’的,無一不是當世梟雄;令尊學的是孔孟之學,行的是君子之道。”

聽著道癡一口一個“令尊”,連“伯父”都不叫了,三郎不由有些忐忑,小聲問道:“二郎心裏,怨恨父親?”

瞧見王三郎臉上各種愧疚不安,道癡不由撫額。

王青洪的確是他這個身體的生身之父,可就在他在這個世界睜眼,那個可憐的嬰孩咽氣時,所謂的“父子緣分”就斷了。

不過是因上輩子就沒什麽家人緣分,使得他在心底對王青洪曾有那麽一絲絲的期盼。當時他想著,即便這個男人實際上比他這蒼老的靈魂大不了幾歲,即便這男人言行有些迂腐,可要是給予他一份所謂父愛,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嘗試著去融入自己的新身份,努力去經營“好兒子”這個角色,然後混吃混合做個紈絝二代,輕輕松松的過日子。

不過王崔氏的當頭一棒,打碎了道癡的幻想。

現實再次告訴他,誰也靠不住,還是要靠自己。除非他真想要裝孫子,願意去看各種臉色,否則他想要過什麽樣的生活,還要看他自己的努力。

至於怨恨憤懣之類的情緒,一丁點兒都沒有。

他又不是真的十二房庶子,還沒有那麽強的代入感。在微微失望之後,早就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不過是借個身份,十二房也好,外九房也好,得以立世安身就好。只是從富貴紈絝變成寒門學子,生活條件上降低不少;不過世人重嫡庶,若不出繼出來,他也沒資格入王府為伴讀。

他不想在三郎面前作偽,也不好直白自己本同王家人沒關系,便道:“沒有怨恨。下山之前,我都不曉得自己還有個父親。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被丟在山寺外,被老和尚收養。後來曉得母喪父存,多少有些好奇,也僅限於好奇。”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所謂生身之父,到底有生恩,另外我能在西山寺長大,也是沾了王家子孫這個身份的光,我只應感激,怎麽會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