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5頁)

花貓兒的意志終於崩潰了,“道兒”上的規矩和江湖義氣全顧不上了,他認為世界上沒有人能扛住這種酷刑,誰要是說嘴不服氣,就讓他自己來試試,反正花貓兒是不打算扛了,別說是為彪爺,就算是為自己親爹也不能扛了……從“老虎凳”上解下來,花貓兒是問什麽答什麽,表現得很配合。那位少校很滿意,最後還給了花貓兒十塊錢治傷,用吉普車把他送回了家。

花貓兒到現在也不知道,那個審訊室在哪裏,那少校軍官是哪部分的,但他隱隱約約地感到,這些人是沖著彪爺來的,看來彪爺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

花貓兒覺得左側被打斷的肋骨又隱隱作痛,他連忙換了個姿勢坐,幸虧自己身子骨結實,傷好得快,要是換個人兩個月也爬不起床來。突然,一個念頭如電石火花般閃過……這個給自己使壞的人會不會是文三兒那小子?你別說,還真有可能,自己在壽長街混飯有七八年了,一直風平浪靜,怎麽文三兒一露面兒禍事就跟著來了呢?花貓兒越琢磨越覺得文三兒可疑,在審訊室,那少校最感興趣的就是當年殺佐藤一家的事,他是怎麽知道的?想到這兒花貓兒終於有些明白了,他後悔自己當年太大意,小瞧了這個不起眼的車夫。當年他只用了半斤蓮花白就從文三兒嘴裏套出了佐藤家的情況,花貓兒本想搞個嫁禍於人的手段,設套兒把文三兒裝進去,讓他當個替死鬼,誰知動手那天夜裏,這小子提前趕到了,一見到佐藤一家的屍體,他溜得比兔子還快。現在看來,當時留下文三兒一條命是個失策,早知如此,那天夜裏就該把文三兒一塊兒做了。究其原因,花貓兒不得不承認,自己當時實在是沒拿這個獐頭鼠目的文三兒當回事兒,才釀成今日之災禍。

花貓兒琢磨完文三兒的事,又開始琢磨下一個問題,彪爺要是知道自己把此事全撂了,恐怕不會有自己的好果子吃。花貓兒跟隨彪爺十幾年,深知他為人陰險,心毒手辣,雖說花貓兒如今已經不是“三合幫”的人,但“三合幫”的規矩卻要跟他一輩子。花貓兒記得入夥的那一天,他在祖師爺的畫像前喝血酒發了毒誓:出賣兄弟,亂刀分屍……得嘞,這回花貓兒可不止是出賣兄弟的問題,連幫主都讓自己給賣了,此時,花貓兒感到一陣恐懼……

一只軟綿綿的手搭在花貓兒的肩上,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兄弟,你在想什麽?”

花貓兒猛地回頭,頓時嚇得魂飛魄散,真是怕什麽就來什麽,肖建彪身穿咖啡色軟緞長衫,頭戴黑色禮帽就站在他身後,臉上還帶著淺淺的笑容……一個人若是恐懼到極致倒有可能產生破釜沉舟的勇氣,花貓兒在一瞬間便穩住了自己,同時也對以前的幫主產生出很強烈的怨恨,是你彪爺先不仗義,我為你流血賣命十幾年,還不是一腳就把我踢開了,老子可不欠你什麽。花貓兒瞟了一眼身邊的斧子,緩緩站起身來朝肖建彪拱拱手:“彪爺,您是打算就在這兒做了我,還是找個地方再動手?”

肖建彪滿面笑容地拍拍花貓兒的肩膀:“兄弟,你這是怎麽啦?是誰惹著我兄弟了?你和誰生氣呢?跟哥哥我說,我給你出氣。”

花貓兒愣了,他沒想到彪爺竟然如此和藹親切,一舉一動都帶著大哥的風範,莫非自己多心了?

肖建彪朝屋子裏看看,扭頭對花貓兒說:“兄弟,哥哥我好不容易來看你一次,你就讓我站在門口?不請哥哥我進屋坐坐?”

花貓兒猛地醒悟過來,他慌亂地四處看看:“大哥,我這兒又臟又亂,沒地方坐,我看……”

肖建彪背著手走進屋子,四處看了看,然後坦然撩起長衫的下擺坐在淩亂肮臟的床上。花貓兒也跟了進去,垂手站在一邊,他覺得臉上在發燒,這間破房子很低矮,冬天還四處漏風,屋子裏彌漫著一股難聞的氣味,床單上到處是斑斑點點可疑的汙痕,讓身份尊貴的彪爺坐在這裏是有些不像話。

肖建彪神色黯然,久久沒有說話,花貓兒也沉默著。突然,肖建彪抽泣起來,花貓兒大吃一驚,他分明看到肖建彪的臉上淚水縱橫,自從跟隨彪爺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彪爺流淚。

肖建彪哽咽著說出幾句讓花貓兒不得不感動的話:“兄弟啊,哥哥我……實在沒想到……我兄弟竟然過著這種日子……哥哥我……對不起你呀!”

花貓兒感到一股熱流從小腹那兒往上躥,直沖腦門,他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只是幹搓著雙手低聲道:“八九年了,我早習慣了……”

肖建彪終於哭出了聲:“兄弟啊,我知道你……心裏委屈啊,嗚嗚……這麽多年了,你過的是什麽日子呀,可你不知道……哥哥我心裏也委屈呀,我該跟誰說去?民國二十六年我撤出北平,是奉了上面的命令……幹我們這行的有紀律呀,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兒……哥哥我實在沒有辦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