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5/8頁)

文三兒正聽得出神,冷不防身後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文三兒嚇得一激靈,回頭一看,原來是方景林,文三兒哈了哈腰以示尊敬:“喲嗬,是方爺,您這是……遛鳥兒?”

方景林說:“我遛什麽鳥兒呀,我找你有事,咱們找個僻靜地方說話。”

“可我這……回去晚了,孫二爺又該罵街了,他倒不是惦記我,是惦念他的鳥兒,這麽說吧,這哪是鳥兒啊,是我和孫二爺兩個人的祖宗……”

方景林不耐煩地催促道:“走吧,哪兒這麽多廢話?孫二爺要是問起,你就說我找你有事兒。”

文三兒立刻識相地閉了嘴,跟方景林走到河邊的僻靜處。

“方爺,您有什麽話就問吧,凡是我知道的咱是竹筒倒豆子,我不知道的也沒關系,我再去打聽……”

方景林沉默了片刻說:“我想問問那天你見到羅小姐的詳細情況,你仔細跟我說說。”

“我那天不是說過了嗎?就這些。”

“我要你仔細回憶一下,羅小姐當時穿什麽衣服?什麽樣的表情?她的每句話是怎麽說的?屋子裏的陳設是什麽樣?別著急,你慢慢說。”

文三兒仔細回憶著:“羅小姐那天穿了一件紫色的夾旗袍,表情還像平常一樣,後來我把您的話告訴了羅小姐,哎喲……我想不起來那句話了……”

“我說,要多想想自己的親人,親人們都盼望著她能平安地回家。”

“對對對,就是這句話,我跟羅小姐說了。”

“嗯,她聽後是什麽表情?回答了什麽?”

“她轉過身子,對窗外小聲說:”知道了,文大哥,你走吧……‘什麽表情我沒看見,羅小姐背對著我。我勸她跟我出去,說徐爺那兒由我去說,徐爺多少得給我點兒面子。後來羅小姐又說那幅畫兒的事,這還用我說嗎?“

“不用了,你說過了。”方景林望著天空,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嘆道,“就這麽走了?連一句話都沒給我留下……”

文三兒就是再傻也聽出來了,鬧了半天方爺和羅小姐是相好?以前還真沒看出來,要這麽說,方爺肯定也是共產黨了。文三兒感到很好奇,以前總聽說共產黨,就是沒見過,這回總算是見到一個活的共產黨,仔細瞧瞧也沒覺得和普通人有什麽區別。文三兒覺得應該核實一下方景林的身份,便直通通地提出自己的疑問:“方爺,您是共產黨嗎?”

方景林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你看我像嗎?”

“看不出來,再說了,共產黨應該是什麽樣我也不知道。”

“那你馬上就會看到了,解放軍就要進城了,北平很快就要解放,到時候,你們這些窮苦老百姓就是新中國的主人,文三兒啊,這一天就要到了。”

文三兒疑惑地嘀咕著:“當中國的主人?您的意思是,我要當主人啦?”

“是人民當家做主,當然其中也包括你。”

“方爺,您別拿我打鑔了,誰來了我也是一拉車的貨,誰也甭拿話來甜和我,當老百姓的總得有人管,誰管都一樣,都得自己掙飯轍,這幾十年了,政府也換了幾茬兒了,操!沒多大區別,日本人再孫子還沒想起發金圓券這損招兒,雖說吃混合面拉不出屎來,可也不至於扛著一麻袋金圓券買不著吃的,要讓我說,甭管什麽政府,都他媽一回事兒,您剛說了,共產黨要來了,老百姓怎麽著?噢,要當主人了,咱瞧著吧,我該拉車還得拉車,我還得奔飯轍,我什麽主也做不了,不信您把我話擱這兒,要是說錯了我改您的姓。”

方景林淡淡說了一句:“文三兒,你就等著看吧。”

徐仲堯來到保密局北平站以後,一直在冷眼旁觀,此人不愧是個老牌特工,觀察環境的目光的確很獨到。通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徐仲堯認為北平站的工作人員中,似乎只有一個徐金戈還是個人物,特別是他兩次頂撞上司,拒絕執行有損道德的任務,表現出一種不唯上,堂堂正正、獨來獨往的性格。因此便有意識地接近徐金戈,先是徐仲堯做東,請徐金戈在“便宜坊”吃烤鴨。徐金戈過意不去,自然要回請,兩人一來二去就成了朋友,特別是喝酒的時候,三兩酒一下肚話就多了起來,兩人各有各的苦悶,便借著酒勁兒一起發牢騷,談得最多的是政府的腐敗,蔣先生軍事上的無能,年輕時懷一腔救國救民之志出生入死,如今卻是小人當道,黑白顛倒。徐仲堯的談話由淺入深,逐漸從時局的惡化談到自身處境的惡化,他繞來繞去,總是有意無意地和徐金戈探討有沒有第三條路線可走,只差說出“能不能投靠共產黨”這七個字來了。可就這七個字,不到關鍵時刻,徐仲堯是絕對不敢開口先說的。

徐金戈是何等人物?豈能聽不出站長的弦外之音,但他故意不去迎合徐仲堯的試探,不是因為怕事,而是心裏很矛盾。照理說,黨國已經到了風雨飄搖的地步,作為一個正直的軍人應該把自己的命運和黨國的命運聯系在一起,若是哪邊得勢就靠向哪邊,不是男子漢所為,徐金戈鄙視這類隨風倒的人。那次他對方景林表明的態度正是他的心裏話——做人不能這樣,這條船就算要沉沒,我也沒有選擇,隨它一起沉掉就是了。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徐金戈漸漸對自己的選擇感到懷疑,問題在於國民黨政府實在是越來越糟糕了,它正在一點一點地失去民心,把越來越多的人推到共產黨一邊。就徐金戈個人來說,從他拒絕參與撤離前的破壞計劃和“密裁”計劃那天起,便對這個政權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和厭惡。他完全清楚,自己的言行早已被葉翔之、谷正文之流匯報到毛人鳳那裏,若是在以前,他徐金戈十個腦袋也搬家了,無論是軍統還是保密局,決不會容忍來自內部的叛逆行為,你可以吃喝嫖賭,可以貪汙腐敗,甚至可以倚仗權勢欺男霸女,卻唯獨不能有獨立的思想和拒絕同流合汙的正直,否則,你的上司就會認為你不忠誠,有叛逆的思想苗頭。他知道,自己之所以還能坐在這裏喝酒,是因為毛人鳳、葉翔之等人還沒騰出手來,北平的時局把他們搞得焦頭爛額,暫時顧不上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