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9頁)

張仰山是琉璃廠松竹齋的掌櫃,他雖然是個生意人,但學養深厚,在篆刻技法上也頗有造詣,是趙之謙最要好的朋友。張仰山在篆刻上花費的心思要遠遠大於對鋪子的經營,他對做生意沒多大興趣,也不想發大財,平生最大的願望是當個有造詣的書法篆刻家。他崇拜趙之謙,視他為最要好的朋友,如今趙之謙就要回南方了,於是張仰山花重金在鴻興樓為趙之謙送別。

趙之謙和張仰山在鴻興樓門口難分難舍,告別的話是說了又說,張仰山執意塞給趙之謙一包銀子作盤纏,趙之謙推托再三,禁不住涕淚漣漣……

這兩位正待拱手作別,只見鄭元培在他們面前飛身下馬。鄭元培把韁繩扔給身後的侍從,撣了撣衣服上的塵土,目不斜視,邁著大步向鴻興樓走去。

趙之謙眼睛突然一亮,高聲喊道:“元培兄!”

鄭元培聽到喊聲急忙轉過身來,看到趙之謙,驚喜地迎上去:“之謙兄?真沒想到,京城遇故知!”

趙之謙給張仰山介紹:“鄭元培鄭大人,我的同鄉,直隸綠營提標。”又對鄭元培說:“這是我在京城的至交、琉璃廠松竹齋的掌櫃張仰山先生。”

張仰山和鄭元培就算認識了。

趙之謙告訴鄭元培:“我就要啟程回鄉了,還望元培兄……”

鄭元培打斷他的話:“你要離開京城?之謙兄,萬萬不可,眼下大戰在即,路上太危險,還是過些時日再說吧!”

此時,一個軍官從鴻興樓裏匆匆走出來,見到鄭元培,似乎松了口氣:“鄭大人,您可來啦,督標魏大人都等急了!”

“魏大人已經到了?哎喲,那可失禮了。”鄭元培對張仰山、趙之謙作揖:

“張先生、之謙兄,今日一見,實乃有緣,但無奈元培公務在身,不敢多敘,還請二位多多擔待,咱們後會有期。”說完,轉身邁著大步走進了鴻興樓。

張仰山看著鄭元培的背影對趙之謙說:“人不留人天留人,怎麽樣,之謙兄,這下兒你得改變行期吧?”

鴻興樓內的一個雅間裏,一桌酒席已經擺好,直隸綠營督標魏金壽坐在上座,五六個幕僚分坐在他的身旁。

鄭元培走進來,幕僚們紛紛站起來向鄭元培抱拳行禮,魏大人安坐不動,面無表情地問道:“我們已經恭候多時了,鄭大人姍姍來遲,該當何罪呀?”

鄭元培的臉上沁出了汗水,幕僚方今平趕緊接過話來:“罰酒三杯如何?”

鄭元培搶上一步,給魏金壽行禮:“標下鄭元培來遲一步,還望魏大人恕罪。”

魏金壽的臉上這才露出了些許笑容:“免罪,自罰三杯即可。”

“遵命!”鄭元培接過方今平遞過來的酒杯,連飲三杯。

眾幕僚紛紛叫道:“痛快!鄭大人果然痛快!”

鄭元培在魏金壽對面的空位子上坐下,迫不及待地發問:“魏大人,戰事有變嗎?”

魏金壽慢條斯理地回答:“怡親王議和沒有談成,這仗打不打還兩說呢。”

鄭元培的表情顯得很焦慮:“魏大人,洋人已經在北塘登陸,天津也失守了,通州是京城的門戶,張家灣乃洋人必經之要地,估計我們會在張家灣一帶與洋人展開一場血戰,您覺得有把握守住通州嗎?”

魏金壽四處望望,小聲說:“這是咱自家兄弟說話,不可為外人道,朝廷雖說調集了蒙古騎兵和各省勤王的綠營兵,從張家灣到八裏橋一帶部署了三萬多人馬,依我看,這恐怕頂不了什麽事兒,這一仗勝負很難講,兇多吉少啊。”

“魏大人,此話怎講?”

“事情是明擺著的,蒙古騎兵雖剽悍,可長槍馬刀對付不了洋槍洋炮;綠營兵軍備廢弛、久疏戰陣、軍紀渙散,使用的大炮還是前裝式,炮彈也是球形實心彈,可人家的炮彈落地就炸,而且一炸就是一大片,幾十號人非死即傷,唉,論兵器,我們比人家差遠了,人多管什麽用?”魏金壽的情緒有些消沉。

鄭元培笑道:“去年我們在大沽口開戰,打得不是不錯嗎?擊沉三艘英吉利兵船,洋人死傷四五百,連英吉利的海軍頭領、副頭領也是一傷一死,他們到了也沒能攻占大沽口炮台。”

魏金壽的臉上現出不悅,酒桌上的氣氛緊張起來。

方今平拉了拉鄭元培的衣襟,悄聲地告訴他:“這次洋人知道大沽口炮台不好惹,幹脆從北塘上岸,然後就攻打了天津城,今天上午我還得到探報,說洋人用騾馬拉著大炮,排著隊從天津城裏出來,看樣子是奔北京來了……”

鄭元培沒等方今平說完,猛地放下酒杯,站起身來:“洋人已經出天津了?那我們還敢在城裏喝酒?應該上陣迎敵了!”

魏金壽皺了皺眉頭:“慌什麽?離京師二百多裏地,他們且到不了張家灣呢,時間再緊也得吃飯喝酒呀,總不能空著肚子上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