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9頁)

“今兒我休息,瞧天兒不錯,出來轉悠轉悠。”

“嘿!您的北京話越說越地道了,要是不看模樣只聽聲音,還真不知道您是外國人,您裏邊請。”林滿江讓進了伊萬。

伊萬在鋪子裏逛了一圈兒,坐到椅子上,林滿江給伊萬倒上茶,倆人聊上了。

伊萬端起茶碗:“林大夥計,你們琉璃廠這些鋪子的名字都挺有意思,什麽‘翰文齋’、‘來薰閣’、‘博古齋’……”

“伊萬先生,那叫字號。”林滿江糾正著。

“字號?”伊萬沉思了一下,掏出了隨身帶著的小本子和一支筆,“林先生,您給我講講,什麽叫‘字號’?”

“得,您又來了,上回您拿這小本兒,我說一句您記一句,我足足給您講了兩個時辰,耽誤了我多少事兒啊?您還真聽出甜頭兒來了,這回我可不能白講了。”林滿江搖著腦袋說。

“趕明兒我請您去同和居吃飯。”伊萬誠懇地邀請。

林滿江擺擺手:“這倒不用,您多帶幾位洋客人來就行了。”林滿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給伊萬講上了,“琉璃廠的鋪子,賣文房四寶、賣字畫、賣古玩,凈跟文人、有身份的人打交道,所以這字號就得起的雅,還要朗朗上口,您聽,這松、竹、齋叫起來多響亮!”

“松、竹、齋……”伊萬琢磨了一下,“可是……名不副實啊,這鋪子既不賣松樹,也不賣竹子。”

林滿江放下茶碗:“嗨!這話可一句兩句說不清楚。”

“林先生,我一直沒弄明白,明明是賣文具的,不叫文具店,幹嗎偏要叫南紙店?”伊萬似乎是帶著無盡的問題來的,於是林滿江就給他解釋,因為宣紙、徽墨、湖筆、端硯等都產在南方,所以大夥兒習慣上就把經營這類文房用品的鋪子叫南紙店,當然了,南紙店除了賣文房四寶也賣別的,像喜壽屏聯、金石篆刻什麽的。至於這鋪子的字號為什麽叫松竹齋,那是因為東家是南方人,喜歡南方的翠竹,來到京城以後,又對北方的松柏產生了興趣,這麽著一來二去,松竹齋就成了鋪子的字號。

伊萬和林滿江在裏面聊著,張幼林衣冠不整、打著呵欠來到了大門口。站在門口迎客的學徒得子上下打量著他:“幼林少爺,您這是剛起吧?”

“可不是嗎,”張幼林伸了個懶腰,“昨兒晚上趙家為老爺子做壽,辦了個堂會,把京城最有名兒的戲班子都請來了,我叔兒帶我和繼林去聽戲,得子,你猜猜昨兒個演的什麽戲?”

“少爺,您可真問對人了,讓我猜?跟您這麽說吧,長這麽大我就沒聽過戲,壓根兒就不知道戲園子的大門兒朝哪邊開。”得子向左右望望,隨時準備招呼要進鋪子的客人。

“連戲都沒聽過?那你活個什麽勁啊?”張幼林惋惜地說道。“我告訴你,飯可以不吃,可戲卻不能不聽,我琢磨著,這世上要是沒有京戲,怕是得有一大半人都活不下去了,活著還有什麽勁?連戲都沒的聽了,不如一腦袋紮進護城河裏淹死算啦。嘿!昨兒個譚鑫培、楊小樓合演的《連營寨》那叫地道,我叔兒叫好兒叫得嗓子都啞了,瞧見沒有?今兒都起不來炕啦。”

“那您幹嗎來啦?”

“我練字的紙沒了,來拿點兒紙。”說著,張幼林走進了鋪子。

看見張幼林,林滿江站起來,迎上去:“侄兒少爺,來啦,這是伊萬先生,老熟人了,俄國銀行管事兒的。”

張幼林認出了伊萬:“哎喲,你怎麽跑這兒來啦?”

“隨便瞧瞧,鬧了半天松竹齋是你家開的?”伊萬也認出了張幼林。

“沒錯,是我家開的,你瞪這麽大眼睛幹嗎?松竹齋又不是昨天才開張的,已經開了二百多年了。”

伊萬被驚得蹦了起來:“什麽,二百多年?”

“那是,康熙十一年開張,你算算,是不是有二百多年了?”張幼林心想,這洋人怎麽這麽沒見過世面,二百多年就嚇著啦?

伊萬算了算,嘴裏嘟囔著:“上帝啊,那會兒彼得大帝還沒出生呢!”

林滿江把元書紙遞給張幼林:“侄兒少爺,您拿好了。”張幼林接過紙,轉身剛要走,又似乎想起了什麽:“伊萬先生,我秋月姐……她還好嗎?”

“秋月?對不起,我有很長時間沒見到她了。”

張幼林有些失望:“她去哪兒了?”

伊萬聳了聳肩:“這我可不知道,我只是個銀行家,不是偵探。”

“銀行家是幹什麽的?”張幼林進一步追問,林滿江告訴他,是借給人錢的,銀行就是借給人錢的買賣,比方說你想開個鋪子沒本錢,銀行可以先借給你,等你賺了錢再連本帶利還給人家。

張幼林樂了:“那太好了,伊萬先生,您先借我二十兩銀子吧,我剛看上一對兒紅子,一時銀子不湊手……”伊萬打斷了他的話:“不是這個意思,銀行貸款是有嚴格手續的,主要是用於大型投資,如果您只需要二十兩銀子,那麽只能考慮向私人借,比如,向您母親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