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9頁)

莊虎臣顯得很善解人意,他給潘掌櫃一邊布著菜一邊說:“我知道,潘掌櫃還在為松竹齋的事兒鬧心呢。”

“是啊,我們潘家和松竹齋合作了幾輩子,誰承想,今天到了分手的地步,這也是實在沒辦法,張山林這位爺人是不錯,就是做不了買賣,一而再、再而三地欠著貨款不給,我不能總跟著賠呀。”潘掌櫃道出了心裏話。

“那是,交情是交情,買賣是買賣,這是兩碼事兒,潘掌櫃看在老輩子的交情上已經夠寬容的了,若是換個人,恐怕早幾年就不幹了,還等到現在?”莊虎臣說的是實情。

“唉,話是這麽說,可哪天真遇見張山林,”潘掌櫃搖了搖頭,“我這臉……還真有點兒拉不下來,當年張仰山先生和我父親可是無話不談的朋友,誰知道我們這些後人走到今天這個份兒上?”

莊虎臣感嘆道:“潘掌櫃是個重感情、講義氣的人,可生意場上的規矩是鐵打的,誰也破不得,大家都無能為力啊……”

張山林無意間聽到點什麽,他回過頭去,看到了莊虎臣和潘掌櫃,立刻陰沉著臉放下了酒杯。

“怎麽啦,叔兒?”張幼林好奇地問。

張山林氣哼哼地答道:“我說潘家最近怎麽不對勁,原來和茂源齋穿上一條褲子了,行啊,有奶就是娘,看我們松竹齋最近走了背字,就改換門庭了。”

張幼林站起來:“叔兒,咱倆過去,和潘掌櫃說道說道,我看他好意思不好意思。”

“找他說道?大爺不給他這個臉!”只見張山林把侄子拉到邊上,雙手一使勁,將放滿酒菜的桌子掀翻了,“嘩啦啦!”,碟碗粉碎,湯汁四濺,整個飯莊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

潘掌櫃和莊虎臣的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掌櫃的緊張地跑過來:“哎喲,這是怎麽話說的?是誰招咱張爺不高興了?”

張山林站了起來,大辮子一甩,抖了抖馬褂,斜眼盯著潘掌櫃和莊虎臣大聲說:“沒事兒,大爺我今兒個高興,就是想聽個響兒,抖落抖落晦氣,讓那些不仁不義的人瞧瞧,大爺我活的滋潤著呢,夥計,這些碟碗瓢盆的算在我賬上,不就是幾個銀子嘛,幼林,咱們走!”

叔侄倆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搖大擺地向門口走去,走到門口,張幼林站住了,他往潘掌櫃那桌一指:“夥計,那桌客人是我們張家的世交,他們飯錢記在我賬上,這頓飯算我的!”張山林大笑起來:“行啊,大侄子,沒瞧出來,你小子還真是個爺啦!”

叔侄倆揚長而去,楊憲基站在“金豐閣”雅間的門口,第一次以這樣的方式見識了張幼林。

那是個陽春三月乍暖還寒的日子,陽光燦爛,伊萬穿著一件中式長袍,戴著頂瓜皮小帽在琉璃廠閑逛。他喜愛這裏的氛圍,喜愛這裏的店鋪,甚至覺得琉璃廠簡直就是古老的中國文化的一個縮影。

伊萬對中國文化的啟蒙得益於法國傳教士莫裏斯?比肖神父,這還得從伊萬的父親說起。他父親本來是要繼承公爵的爵位的,但在聖彼得堡大學讀書的時候,受到巴枯寧、克魯泡特金、拉甫洛夫等當時走紅的民粹主義思想家的影響,加入了聖彼得堡大學著名的“柴科夫斯基小組”,成為“民粹派”的一員。“民粹派”的意思就是“為人民利益奮鬥的人”,伊萬的父親和許多與他出身一樣的青年貴族知識分子自覺放棄了優越的物質生活,主動到俄國廣袤、落後的農村去幫助農民兄弟擺脫苦難。他們這種超出常態的行為觸怒了沙皇,進而遭到了逮捕。出獄後,伊萬的父親參與了1881年3月1日在冬宮刺殺沙皇亞歷山大二世的行動,僥幸擺脫了追捕,帶著十一歲的伊萬逃出了聖彼得堡。

伊萬和父親一起在歐洲度過了一段浪跡天涯又顛沛流離的生活之後,父親染上重病,客死在法國西南部位於加龍河下遊的一家小旅館裏。在這家小旅館,伊萬遇見了剛從遙遠的中國傳教歸來的莫裏斯?比肖神父,莫裏斯神父是位熱心腸的慈祥老人,他幫助伊萬安葬了父親,並收留了他,帶他來到了波爾多的教區,也使伊萬接觸到了中國文化。又過了些日子,追捕的風頭已經過去了,伊萬的親戚輾轉找到他,通知他回聖彼得堡繼承爵位和家產。這時伊萬已經對中國文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回到闊別八年的祖國,接受完高等教育,料理了家事,便不遠萬裏,只身來到中國。

此時伊萬來到了松竹齋的大門外,他擡頭仔細琢磨著門檐上高懸著的長方形黑底金字匾額,嘴裏振振有詞兒地念著:“松、竹、齋!”

松竹齋裏,林滿江正在整理貨架子上的宣紙,他看見伊萬,趕緊迎出來:“喲,伊萬先生,今兒您怎麽這麽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