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莊虎臣得到意外的啟示,是由於總理衙門章京王雨軒落在榮寶齋的一本過了時的縉紳。那天上午,王雨軒來鋪子裏買文房用品,臨走的時候把帶來的一本冊子忘在了櫃台上。莊虎臣發現後,立即差得子去追趕,得子氣喘籲籲地追上了,王雨軒卻歉意地對他笑了笑,說這是本過了時的縉紳,他不打算要了,麻煩得子給處理掉。得子覺得這冊子扔了可惜了,還可以當草紙用,於是就拿了回來。

莊虎臣見得子拿著冊子又回來了,疑惑地問:“沒追上?”

“追是追上了,可王大人說這冊子過時了,他不要了。”

“什麽冊子,還有過時這一說?”莊虎臣從得子手裏拿過來,饒有興味地翻看起來。

天色漸晚,鋪子裏已經沒有了客人,莊虎臣還在一門心思地琢磨那本冊子。

得子湊過來:“掌櫃的,您都看了夠二十遍了吧?這有啥可看的呢?”

莊虎臣擡起頭:“有啥可看的?告訴你,這裏面名堂大啦!”

得子嘟囔著:“人家王大人都不要了,還有啥名堂?”

“王大人不要是因為它對王大人沒用了,可對咱們就不一樣了,這麽跟你說吧,弄好了,榮寶齋的轉機,就在這本縉紳上了。”莊虎臣說得意味深長,得子聽著將信將疑:“就這本兒舊不啦嘰的冊子?”

“這叫縉紳,”莊虎臣加重了語氣,“縉紳,懂嗎?”

得子搖搖頭:“掌櫃的,不懂,這印得也不怎麽地呀。”

“甭管印得怎麽樣,可這書裏的東西對做官的人簡直太重要了,”莊虎臣如數家珍,“這上面有朝廷各府院、六部衙門七品以上的大小官吏名錄,從官職、姓名到原籍都記得一清二楚,還有官員的官階品級、頂服俸祿、欽定會典相見禮、加級記錄……東西多著呢!”

“可咱拿它有什麽用啊?”

“平頭百姓是拿它沒用,可做官的卻需要這個,你好好想想?”莊虎臣啟發著得子,得子想了想,眨巴著眼睛:“掌櫃的,我還是不明白。”莊虎臣不耐煩了:“你可真是個榆木腦袋,那就明兒再說吧。”說完,他站起身,拿著縉紳走了。

紅彤彤的太陽剛從東方冉冉升起,得子就帶著張幼林忙乎上了,卸窗板、掃地、收拾櫃台、擺放文房用品……不一會兒張幼林就滿身大汗了。得子怕把少東家累出個好歹,就說:“師弟,你歇會兒,掌櫃的馬上要過來了,我到後面提壺開水,先把茶沏上。”

“師哥,我去吧!”張幼林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得子連連擺手:“行了行了,這一早晨就夠瞧的了,你畢竟是少爺嘛。”

張幼林板起臉來:“師哥,你又來了,咱不是說好了嗎?你就是我師哥,我就是你師弟,這兒只有夥計,沒有少東家。”

“好好好,聽你的,反正我總有點兒別扭。”得子正往後門走,張幼林無意之中向外看了一眼,突然渾身一震:“不好了,我叔兒來啦,師哥,我到後面躲會兒,你把他支走。”說完,一個箭步躥出了後門。

片刻,張山林拎著兩個鳥兒籠子走進來,得子迎上去:“東家,您來啦!”

張山林四處看了看:“得子,莊掌櫃呢?”

“還沒過來呢,您有事兒嗎?”

張山林坐下:“也沒什麽事兒,我是路過這兒,錦雲軒茶館現在成了黃鳥兒座兒了,好家夥,四九城養黃鳥兒的主兒都去了,昨兒個有位爺弄了只臟了口兒的百靈跑那兒起哄,結果讓古月齋李掌櫃的一怒之下給摔死了。”

“這就不對了,李掌櫃憑什麽摔人家鳥兒?得,這下子那位爺還不跟他急了?”得子拿起抹布擦了擦桌子上的灰塵。

“他敢?那是黃鳥兒座兒,你帶只百靈本來就壞了規矩,況且還是只臟了口兒的百靈,那不是找不自在麽?摔了他的鳥兒那是輕的,惹怒了大夥兒,連他鳥兒籠子一塊兒砸……”張山林越說越上癮,看樣子沒有要走的意思,得子就提醒他:“東家,您不是去茶館嗎?怎麽跑這兒來啦?”

“嗨!我不是來打個招呼嗎?你給我看著點兒時辰,一會兒黃鳥兒座兒散了,我過來接著喝茶,你估摸著我快過來了,就先把茶沏上。”

得子很是詫異:“東家,您去的不就是茶館麽,到那兒還不喝夠了,怎麽回來還喝?”

“這剛哪兒到哪兒啊?跟你這麽說吧,喝茶跟澆花兒一樣,你不把水澆透了,花兒就得蔫兒,喝茶也是如此,這茶沒喝透,一天都沒精神。”張山林掏出懷表看了看,“記住!兩個時辰以後沏茶,明前的碧螺春還有吧?就沏它。”張山林提起鳥兒籠子走了,得子站在那兒卻犯起愣來。

張幼林探頭探腦地回到前廳:“師哥,我叔兒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