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張幼林一大早又來到了堂哥家,張繼林躺在床上,見他進來,掙紮著想坐起來,張幼林趕緊快走幾步扶住他:“哥,你好點兒嗎?”

張繼林臉色蠟黃,氣若遊絲,眼巴巴地看著他:“幼林,我這病好不了了吧?”

“別這麽想,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你得多養些日子。”張幼林安慰著。

“我到底得的是什麽病?你們誰也不告訴我,你嫂子背著我凈流眼淚,你也三天兩頭兒的過來,我呢,心裏猜個八九不離十……”

張繼林還沒說完,張山林進來了:“幼林來啦,你說繼林這算怎麽回事兒?藥也沒少吃,就是不見好,人還一天比一天瘦,要不然你托人給找找,咱換個大夫,繼林可不能砸在庸醫手裏。”

“爸,這不是換大夫的事兒。”張繼林嗔怪著。

張幼林站起身:“叔兒,您別急,我再打聽打聽。”

“他病成這樣兒,我能不急嗎?”張山林嘆著氣,“唉!我這心裏跟揣著兔子似的,沒著兒沒落兒的。”

眼瞧著堂哥一天不如一天,張幼林心急如焚。離開堂哥家,他急急忙忙來到榮寶齋,剛一進門,莊虎臣就問:“你哥的病怎麽樣了?”

張幼林滿面愁容:“還是不見好,聽說太醫院裏的範太醫有一手治我哥那病的絕活兒,您有辦法請到範太醫嗎?”

莊虎臣想了想:“我得找找人。”

“您盡快,我怕找哥……撐不住。”張幼林神色黯然。

“好吧,只要範太醫在京城,咱花多少銀子也得把他請來,鋪子你先照應著,我這就去。”

莊虎臣還沒離開,一名巡警走進來:“誰是莊虎臣?”!

莊虎臣趕緊迎上去:“我是,怎麽著?”

“跟我走一趟。”巡警面無表情……

莊虎臣和張幼林都是一愣,片刻,莊虎臣說道:“幼林,我去去就來。”

巡警帶著莊虎臣走了,望著他們的背影,張幼林憂心重重,心想,巡警找上門來,這可不是什麽好事兒。

巡警帶著莊虎臣直接來到南城巡警廳王警長的辦公室,只見王警長面前的辦公桌上放著汪兆銘的文章,旁邊是榮寶齋的包裝紙。王警長倒是挺客氣:“莊掌櫃的,請坐吧。”

莊虎臣忐忑不安地坐下。

“您不用緊張,請您過來是問點兒小事兒。”王警長拿起桌子上的包裝紙,“這個是榮寶齋的吧?”

莊虎臣點頭:“是。”

王警長又拿起汪兆銘的文章:“那這個呢?”

站在一旁的巡警把文章遞給莊虎臣,莊虎臣仔細看了看:“沒見過,這不是榮寶齋印的。”說著,站起身把文章還給了王警長。

王警長用他那雙鷹一般的眼睛注視著莊虎臣:“沒見過?可用的是榮寶齋的包裝紙。”

莊虎臣回答得十分坦然:“榮寶齋的包裝紙還不好找?您這巡警廳使的文房用品就是從我們榮寶齋進的,萬一有人把包裝紙留下,包上炸彈放到您桌子上,您能說是榮寶齋要害您嗎?”

王警長緩和了語氣:“您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莊掌櫃的,您跟守真照相館那幾個人熟嗎?”

莊虎臣趕緊擺手:“沒來往,人家是留洋回來的,幹的又不是一档子買賣,頂多見面兒打個招呼。”

“噢,是這樣。”王警長沉默了片刻,繼續說道,“今天請您過來,是想告訴您,榮寶齋是琉璃廠的老鋪子了,莊掌櫃也是奉公守法之人,現在革命黨活動猖獗,您要是在身邊兒發現了什麽不對頭的地方,可要及時報告給我們。”

“一定,一定!”莊虎臣如釋重負。

從巡警廳裏出來,莊虎臣的腳步也變得輕快了,幾天前的那一幕不禁又浮現在眼前。

那是陳小姐回南洋的前一天,莊虎臣正在鋪子裏給雲生講胡開文的墨,汪兆銘走進來:“莊掌櫃,我給您退銀子來了。”

“什麽銀子?”莊虎臣迷惑不解。

“剛才,陳小姐從您這裏買的文房用品,您多找了十兩。”

“是我經手的事兒,不可能。”莊虎臣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在琉璃廠這幾十年,他還真沒在錢上出過差錯。

汪兆銘把銀票放在櫃台上:“您再算算。”

莊虎臣翻開賬簿又算了一遍,不禁神色大變:“汪掌櫃的,真謝謝您了,我……看花了眼。”

“不必客氣,您的銀子理應還給您。”汪兆銘又掏出一張單子,“陳小姐還想再帶些榮寶齋的詩箋、毛筆送朋友,拜托您給準備出來,我一個小時以後來取。”

“您就別跑了,備好了我讓夥計給您送過去。”莊虎臣把汪兆銘送到門口,再次道了謝。

“汪掌櫃的可真是好人啊!”雲生感嘆著。

莊虎臣心裏有數,十兩銀子夠他們全家過上一個月的,他嘴裏念叨著:“後怕呀,這要是落到別人手裏,十兩銀子可就打水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