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救難(第3/7頁)

如今江陵城外有強敵,內有細作,內外交困,只怕宇文護一聲令下,城破不過是翻手之間。

裴矩只是笑笑。

那老者哀聲道:“現在江陵城人心惶惶,老朽代表全城百姓來求淳於將軍,無論如何,只請淳於將軍顧念一城百姓的性命,交出孫思邈。”

說罷連連磕頭,額頭現出鮮血。

淳於量忍不住又咳,聽那三老者“砰砰砰”磕頭不停,終於咬牙道:“你等起來。”一招手,有個親兵上前,淳於量緩緩道,“你帶四人推車出城,送孫思邈前往周營。”

那親兵領令,看裴矩一眼,說道:“裴使者這面請。”

三個老者見狀,均是大喜,諸多感謝。

淳於量心中卻不由一陣厭惡,不知是厭惡自己所為,還是怎地,呆呆地坐在輪椅上,神色木然。

那三個老者見了,略有訕訕,慌忙告退。

感覺蕭思歸望著自己,淳於量疲憊道:“蕭城守,你不用管我,護送他們到城門。”

蕭思歸思緒復雜千萬,應了一聲,快步離去。

淳於量坐了許久,聽腳步繁雜遠去,終於轉動輪椅向孫思邈所在大堂而去。

堂中鐵籠早已不見,淳於量遊目四望,神色蕭索。陡然間目光一凝,落在地面上,臉色微變,驅車上前。

青磚地面上落著一把銅鑄的鑰匙——那本是他昨晚有意落下的。

孫思邈未取鑰匙?

鑰匙雖在籠外,但以孫思邈之能,取之何難?

淳於量心中震顫,俯身就要拾起那鑰匙,指尖將將觸碰那鑰匙時,身形微僵。

鑰匙旁的青磚上,竟有極細的刻痕,像是用針尖劃出。青磚白痕,卻不明顯,若非俯低望去,倒是極難看到。

誰劃出的痕跡,難道是孫思邈?他劃這些痕跡做什麽?

淳於量滿心困惑,撐著病體下了輪椅,早有親信過來,扶住淳於量,叫道:“將軍,你怎麽了?”

淳於量緩緩搖頭推開那親信,跪在青磚上望去,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咳得如此痛苦,頭已觸地,涕淚橫流,手中緊緊地抓住那鑰匙,如同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磚上的劃痕是些字,那些字也是頗為尋常,寫的不過是蘇葉二兩,半夏三錢、茯苓……之類。

淳於量雖不能和孫思邈一樣,久病自醫,可也認得出那是個藥方——治他寒咳的藥方!

寒咳的藥方!

他眼眸中有晶亮的光芒,不看那藥方,目光只落在藥方下的最後兩排小字上。

大醫精誠,治病救人當先發惻隱之心,不問何人,皆如至親;將軍不惜舍身,但千金一命,吾實難等閑視之,願將軍好自為之。

簡簡單單的留言,其中的含意卻是深邃入骨。

淳於量終於忍住了咳,定定地望著那兩排小字,宛如望著孫思邈那微笑的面容,秋風過,淚水終於流出眼眶,滴落在那青磚小字之上。

長街長,風吹葉落。

孫思邈盤膝閉目坐在鐵籠中,似不想他究竟去往何處。

車行轔轔,才出了內城,無數百姓就湧上街頭,對著車上的孫思邈指指點點。

“這就是孫思邈?”

“是他引周兵來的?”

“這是個禍害!”

“是呀,人都說,他若不死,全城的百姓都要死!”

“可他就算死了,周兵也不見得就這麽回去的。”

議論聲越來越為激烈,突然有一人高叫道:“這個禍害,怎麽不早死,偏偏到江陵城來禍害我們!”聲音未落,一只鞋子丟過來,入了籠子,差點砸在孫思邈的頭上。

群情洶湧,有不少百姓按捺不住激動,紛紛效仿,一時間口水唾沫,菜葉鞋子接踵而來。

裴矩一旁冷觀,嘴角突然露出分笑容。

蕭思歸慌忙維持秩序,大聲道:“大夥莫要激動,讓路讓路。”

可他的聲音在百姓的浪潮中,多少顯得有氣無力,百姓益發地激動,爭先恐後地沖上前來,看起來不等孫思邈出城,就要將他撕成碎片。

他們卻不知道,殺了孫思邈,反倒更惹禍害。

孫思邈仍舊盤膝未動,甚至眼睛都未睜開。

裴矩本在笑,望見孫思邈如此也不由露出分訝異之意,他自認養氣的功夫少有人及,卻實在想不到孫思邈這時候還能如此冷靜。

眼看百姓沖破陳兵的阻撓,已要沖到鐵籠旁,甚至要伸手進去……

籠中若是只猛虎,他們就絕對不會伸手進去,這是裴矩那一刻的想法,他也在想,不知道若這些人真的要撕爛孫思邈的時候,孫思邈會不會還有這麽鎮靜?

“住手!”

長街那頭驀地傳來一聲喝。

那聲喝如斯地響亮,竟如數十人同時發出,很有驚天動地之感,眾百姓一驚,止住了動作,扭頭望去。

來路上行來了一輛輪椅,輪椅上坐的正是淳於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