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章 操莽之事

天黑之後,唐王府內就點起了明燭,這在往常是不可多見的,因為唐王身子骨不好,視力也弱,加上早年和父兄被囚禁受的苦難,不像其他親藩子弟一樣早早進學,以致學問有限不愛看書,再加上唐王為人節儉,故而府內除非來了重要客人,否則很少像今天這般點上兩根明燭的。因為這在唐王看來,很是浪費。

伺候唐王夫婦的那兩對下人一對歇息去了,一對則忙著在燒水。水開後,唐王夫人親自端著沏好的茶水送了過來,她知道丈夫現在見的客人都是外面的大人物。唐王的客人確是大人物,共有三人,分別是忠貞營的監軍太監潘應龍,總督川楚的部院大臣洪育鰲,及永歷朝廷內閣大學士郭之奇。

雖然這個唐王夫人並不是唐王妃,只是當年隨唐王從廣州逃出來的一個妾侍,甚至可以說是侍女,並無任何名份,所以按禮制,郭之奇、潘應龍他們完全不必向這個唐王夫人行禮。但唐王夫人進來後,三人還是立即從位子上站起,向唐王夫人行了頓首禮,以示對這位一直追隨照顧唐王的女人敬重之意。

唐王夫人有些不適應被官員行禮,端著茶水不知如何反應。唐王依如從前一般,微微一笑,示意夫人將茶水放下。

“有勞夫人了。”

潘應龍因是宦官的緣故,嗓音比常人要尖,唐王夫人聽了後有些詫異,但見其面白無須,立時便知此人是太監。當年在廣州時,她可是見過不少從福京逃難過來的公公。

“夫人今日也累了,且去歇息吧。”

唐王知道夫人不習慣待客,便揮手示意她先下去。唐王夫人點頭應是,按著從前做侍女的習慣給郭之奇他們還了一禮,便施施然退下,臨走不忘掩上屋門。

“都是些沫子,不當幾位一品,但孤府上情形,你們也是看在眼裏,當不至於埋怨孤小氣吧。”

唐王自嘲一笑,伸手端起茶碗,可能覺得有些燙,又或是沫子浮在上面太多,他便用嘴輕輕吹了幾下,才輕飲一口。

這茶葉倒是上等的碧螺春,只可惜全是些沫子。自太平軍光復廣州,文村形勢早已變得大好。地方官員和王興等人不是沒有替唐王弄來好茶葉,也不是沒有想過要替唐王重新營造王府,或是遷到居住稍好的台山縣城。周士相也曾派人來請唐王遷居廣州,想將自己住的平南王府騰出供唐王居住,但這都被唐王拒絕。就這茶葉來說,現在唐王隨時都能喝上更好的茶葉,甚至全廣東最好的茶葉他若想要,地方官員們也隨時都會替他弄來,畢竟廣東就這麽一個親藩在。但唐王卻從不開這個口,他只想將這些別人眼中的粗劣茶葉喝完,而不是嫌棄扔掉,因為他見多了人世間的悲苦,他總覺得自己還能活著,還能有一口飯吃,還能有一口茶喝,便是這世上最美的事了。

人生於世,有吃有穿有茶喝,還有何所求?

“殿下此言可非我等心中所想。”

唐王都這麽說了,郭之奇他們自是笑著說殿下過謙,紛紛端起茶碗。別說,這碗中雖都是沫子,可看著粗糙,入喉之後卻覺心肺一片清明,別有一番味道。

“好茶,此茶芳香直泌人心,一口入喉,下官就覺回味無窮。”

洪育鰲由衷說道,他這些年在夔東其實和唐王在文村差不多,都是缺衣短食,唐王在府後開了一片菜地,他則是常如老農般與百姓一起下田耕作,說起來倒是和唐王的經歷十分的相像。加上隆武帝的關系,三人中便屬他最親近唐王,且唐王又是如此賢德,怎生不令他好生敬重,更加堅定擁唐王監國之意。

郭之奇品了一口,亦欣然說道:“茶能靜心靜神,有助於陶冶情操、去除雜念,人一旦煩躁時,若能飲上一杯清茶,則會神思清明,思益開闊。古人誠不欺我啊。”最後一句似是感慨良多。

潘太監聞言,不禁放下茶碗,道:“大學士有何見解?”

“見解談不上,只是飲下此茶後,之奇心中糾結卻是一掃而空了。”說到這,郭之奇稍頓,情不自禁誦道:“宿醒來破厭祝船,紫筍分封入曉前。損火石泉寒食後,鬢絲禪榻落花前。一既春露香能永,萬裏清風意已便。避遁化胥猶可到,蓬萊未擬問群仙。”

唐王自小就沒接受過多少教育,不知郭大學士誦的何詩,潘太監也是讀書甚少,所以二人對於郭大學士突然吟誦的這首詩作自然一片迷茫。洪育鰲卻知這詩乃是元時詩人元好問所作茶詩,不過相較這首在士大夫中有名的詩作,元好問的另一首詞作卻是街巷市井都耳熟能詳的,尤其那句“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更是引得多少癡男怨女為之入迷。

詩能表意,洪育鰲看了眼郭之奇,知他不會無緣無故誦起元好問的茶詩來,當下便道:“大學士想必已有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