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0章 官府到底姓什麽

蘇納雖是新安侯,駐防蘇州的太平軍最高將領,但這件事並非他管,且讀書人只是到學廟對著孔老二的泥像哭訴,算不得暴亂或鼓動百姓造反,他這軍方自是不好插手。本著這念頭,蘇納便無意看這熱鬧,遂領親衛打馬離開。但走了片刻,卻又想此事鬧這麽大,蔣國柱就在城中不可能不出面處置此事,別他後腳到巡撫衙門,蔣國柱前腳就奔這來。故而就叫回頭,遠遠跟在人群後面,免得和蔣國柱走岔了。

哭廟的傳統在天啟、崇禎年間可是很盛的,尤其是天啟年間,每年都會演上幾樁,以示江南士紳對朝中閹黨禍國的痛惡之情。離蘇州不遠的無錫縣城,當年還鬧出過五君子事件,著實痛擊了閹黨囂張氣焰。

幾個普通平凡的市井之人都有膽量和權傾天下的閹黨爭鋒,況飽讀聖賢書的士子們呢,此事傳到蘇州,自是又引發了一輪針對閹黨的輿論攻勢。那幾月間,孔廟裏的士子是來了一撥又一撥,口水都把孔聖人的像給弄花了。

經數十年演變,哭廟成了蘇州士紳約定成俗的傳統,每提起此事,都是津津樂道,能說出無數花來。文人筆記更是一樁樁的記載,在他們的筆下,參與哭廟的士子無一不是大義凜然,置自身安危於不顧,只為蒼生謀公正之輩。

只可惜甲申年清兵南下,這哭廟傳統一下就斷了開去。面對滿清的屠刀,蘇州的士紳一個個都縮起了脖子,誰也不敢再聚眾哭廟。直至南都光復,大明中興有望,這哭廟一事才再次在蘇州城中上演。

17年了,孔廟終是再次覺醒了!

……

三天前秀才倪用賓等人的哭廟事跡早在蘇州左近傳播開,未能親身參加此事的讀書人們哪個不唉聲嘆氣,後悔自己沒能親自參與這一蘇州讀書人的傳統盛舉。今日,當金大先生站出來號召大夥再次哭廟時,上百秀才從家中出來,帶著滿腔豪情和對正義公理的訴求踏上了這一光耀千古的道途之中。

“哭廟了,又哭廟了!”

蘇州城也是沸騰了,男女老少從四面八方往孔廟匯集,只為一睹讀書人們的風彩,同時也為讀書人們打氣。須知相公們可是為了反對官府清欠才鋌身入孔廟的,他們這是為百姓們謀福利呢啊!我們不支持誰支持!你要不支持,就活該向官府納糧!

蘇州城很多年沒有發生這樣的大事了,當事人之一的縣令任惟初現在真是惶恐害怕得緊,他很怕知府閻紹慶和巡撫蔣國柱為了平息事態,將他推出來做替死鬼。不過閻紹慶帶人趕來後的強硬態度卻讓任惟初心中大定。閻紹慶竟是示意任惟初等秀才們入了學廟之後便領人將學廟圍起來,然後把人統統拿下。

江蘇巡撫蔣國柱也來了,臉色很難看,到了之後劈頭蓋臉把任惟初給痛罵了一頓,指他辦事不力,以致事態鬧成這樣。

任惟初不敢分辯,閻紹慶硬著頭皮為他說了幾句,說金聖嘆他們陡然發難,事先並無風聲,吳中縣這才沒能及時察覺,以致事態擴大。

“百姓太多,不得當著這麽多人面直接拿人,此易激起民變。”

蔣國柱老成持重,眼看圍觀百姓太多,倘按閻紹慶的法子關上孔廟大門直接鎖人,恐怕就能激起民變。真要再來個數千百姓追打府縣官員,把他這巡撫大人逼得藏身茅廁,那真的是萬事俱休了。

不能直接拿人,如何處置此事,難道真要從了秀才們的要求,停了清欠,把任惟初這個罪魁禍首推出去平息眾怒?

閻紹慶忐忑不安,任惟初則是一顆心直墮冰窖。好在,蔣國柱倒也知道不能軟,齊王剛剛給了批復,給了他壯膽的底氣,這哭廟案便算是奏銷案的引子,怎麽也是退不得的。

蘇納得知蔣國柱到後,忙帶人過來。見新安侯爺也在,且還從頭到尾目睹了此事,蔣國柱十分尷尬。

蘇納輕笑一聲,他的漢話如今說的已是流利,方才那幫經過的讀書人叫嚷所言,他也聽懂了八成,歸納起來就是一句話,江蘇官府要他們納今年糧及往年該征錢糧,他們卻不肯,說清欠無從根據,便是要清欠,也當是繳還清廷的錢糧,何關明朝的事。

“侯爺有所不知,江南富戶自萬歷年間便拒不向朝廷納糧,官府稍有催逼,便種種借口,致使數十年間江南賦稅幾若未有。清廷治江南十數年間,這些富戶倒也納糧,只是這納糧數額卻有多少之別,全因江南官府吏目都與地方關連極深,瞞報少報幾乃家常便飯……”

蔣國柱知道新安侯爺雖是滿州將佐投降而來,但卻極得齊王信重,這從新安侯領軍鎮在蘇州便能看出。他有心將清欠之難透過新安侯轉達齊王知道,於是便在那大吐苦水。

蔣國柱到也沒有胡說八道,而是說的是實情。據他說清廷在江南地區實行的是比明朝還要嚴厲的催科,經征之官皆以十分為考成,不足額者要被參罰。但江南縉紳豪強依然憑借昔日的權勢交通官府,賄買書吏,隱混和拖欠錢糧,致使積逋常達數十萬,而在政治上他們也還未完全忘懷朱明王朝,這一點在去年金廈鄭軍入江時表現得最烈。蔣國柱時為江寧巡撫,為了裁抑縉紳特權和壓服江南地主,便上了公文給總督郎廷佐,欲借口抗糧,制造奏銷案,狠狠打擊一下這些江南士紳豪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