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2章 傲骨鐵心

鹽城縣原為鹽瀆縣,屬南直隸淮安府管,縣境內多是水道,沿海又是密布灘塗,那蘆葦長得比人還高。

順治元年有南明東平伯劉澤清禍害鹽城縣,其後清豫親王率大兵南征,因鹽城時屬明朝,地方上自然跟著被大軍屠了一遍。一兩次下來,鹽城這人煙著實稀少得很。順治三年報戶部時,只有人口兩萬四千余人,而前朝未過大兵時,卻有人口十五萬余。

人煙稀少,又河道密布,灘塗叢生,自然適合北方來的逃人藏身。初始,鹽城縣對逃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並不過問,由他們在境內自行生產繁衍。之所以這樣,是因為這境內的逃人要是多了,丁口便也跟著多,丁口多了,這地便就有人種了。地種得多,這稅自然也收得多,稅收得多了,來年吏部考核時便可優等,他日酌情升調豈不美哉。如此好事,哪裏去尋?

奈何不過兩三年,朝廷卻突然頒下嚴令,禁止地方私藏隱瞞逃人,更不許將逃人轉冊為在籍良民,但經發現,不論官民,一律處斬。究其原因,卻是這逃人乃滿洲主子的命根子,主子們都指望著這些旗下奴替他們耕種生產,若旗下奴都逃了,主子們誰來養活?

那幾年,鹽城縣幹得最多的便是抓逃人,而境內逃人為了避免被官府抓捕,便往沿海灘塗躲,於其中煮鹽為生。這世間,但能活命,但能保一家老小安危,必有鋌而走險的亡命徒。逃人們呼嘯於灘塗中,以鹽灶為聚,或呼大團、或呼三灶、或呼鹽倉,不時有逃人與官府差役械鬥。如此幾次之後,官府倒也無意迫這些逃人太過,左右上面並沒有給定下到底要解多少逃人北返,所以但能應付便是,何必冒險呢。

時光一晃便是十年過去,如今的鹽城知縣姓周名大朗,此人是北邊的海州人,順治十二年以舉人之身在吏部那報備,後使了些銀子方得到這鹽城下縣做百裏侯。

雖是舉人出身,又是花銀子謀得官,可這周大朗卻也頗為能幹,經他幾年治理,鹽城縣丁口長了三千多。老天爺也照顧,風調雨順,由此大朗的各項考績均是優等。據淮安府那邊傳出的消息,或許明年大朗就要高升知府、同知了,就是不知具體會高升何地。

高升自然是好事,不過大朗卻不想去浙閩、兩廣、江南那些地方去,因為那裏這會還打著仗呢,今天是大清境,明天說不得就是明朝的地盤,爭來搶去,這官當得可不安全。想是這麽想,但究竟調到哪裏去,卻不是大朗能做主的了,全看吏部的堂官心情,這會他也只能暗自求菩薩保佑了。

去年,江北形勢便緊張起來,周大朗雖只是個知縣,可除了縣裏的事外,他對外面的情況一無所知,只知道大清皇帝已經親領大軍禦駕南征,不日便可蕩平南方明軍,一統天下。大朗也不是沒有往淮安府打探過消息,可府裏也亂,對於戰局更是不清楚。打探了幾次,沒個準信,大朗索性也不再白費力氣,左右他不過是個小小知縣,這國家的大事哪輪得他操心過問,幹好自己這一畝三分地便行了。

如今已是三月底,縣裏要忙著督促百姓準備麥收和夏種,還要巡視河堤、海堤,免得入夏之後鬧了水災,影響秋天的收成,誤了當年上交錢糧,因此大朗最近很是忙累,接連下鄉數次,每次回來都是腰酸腿疼。不過想到這任做滿便能高升,這再苦再累也都值了。

可惜天有不測風雨,大朗這官還沒來得高升,淮安府竟是換了主人,城頭上插了明軍的旗號。府城失守,下面的縣又有哪個敢抵抗明軍的。明軍占領了淮安府後,便分兵往各縣,有一個明軍的百戶帶了百十個兵大喇喇的就開到了鹽城縣,命令城中的周大朗馬上開城投降。

鹽城縣有綠營汛兵駐防,不過只百多人,另外就是縣裏征募的三百多壯丁,除此之外就是幾個捕頭手下的幾十個幫閑差役。人數是比城外的明軍多,可自周大朗以下,又哪個敢生出憑城堅守的心思。

周大朗平日常對左右說自己平生最是傲骨,尤重氣節,只要對國家、對朝廷有利,便是犧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絕不會因為自己可能受到禍害而躲避。

為了堅定自己的氣節,成為下屬的表率,大郎自號“傲骨公”,又取表字“鐵心”,意為本官一身傲骨,這心比鐵石都硬,再大的困難,再大的危險也嚇不住我!

衙門有識趣的小吏將知縣老爺的話給寫成了詩句——“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趨避之”,大朗看後深為滿意,要人將這句詩放在自己的文集中,說此詩句日後必能隨他周大朗之名流傳千古。

然而一身傲骨,又心如鐵石的周大朗事到臨頭,竟沒能一死報君王,反而帶著手下打開了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