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9章 誰是螳螂,誰是黃雀

七月的潼關,連著數日不曾下雨,卻偏偏日頭也不毒,便使人覺得悶熱異常。然而,這悶熱卻擋不住意氣風發的吳三桂召集大小官校閱兵。

隨著戰鼓聲,一隊隊吳軍精卒在軍旗的指引下,集結成隊,然後有序的通過潼關。前頭是騎兵,後頭是步卒,就這麽浩浩蕩蕩往著中原大地開去。

為了在一眾降官面前展示威風,吳三桂特意調撥麾下跟隨了近二十年的嫡系關寧軍展示軍姿。軍容也確是威武,隊形整齊,森然有序,從上至下都有一股殺伐之氣。

城上諸多降官都被吳軍軍容震住,膽小的人甚至都不敢細看,只覺這吳三桂的兵馬未免也太強了些,便是李國英不曾內應,只怕潼關失守也是早晚的事。

李國英的表情很復雜,他看著這些不久前還曾是大清兵的明軍,甚至當中還有自己的部將時,只覺這世道變化得太快。

吳三桂沒有食言,果然以永歷名義授李國英為陜甘總督之職。僅地位而言,李國英和從前沒有什麽區別,只是他卻難以適應如今的新身份,臉上總有一股說不出的落寞。

吳三桂與諸將正在笑談,忽的扭頭問李國英:“國英以為本王麾下如何?”

“王爺所部,當世強軍。”

李國英嘴裏如此說道,心下卻很苦澀。謀士胡於宣笑道:“總督大人以為如此強軍可取中原否?可恢復北京否?可逐滿韃否?”

“可!”

李國英並沒有違心,吳軍勢大,清廷勢弱,隨著潼關失守,吳軍兵進中原,戰局已是立判高下。只要吳三桂不犯致命性的錯誤,即便是小挫幾場,最終仍會奪取北京,因為清廷現在實在太虛弱了,一場失敗就能導致全局盡沒,而吳三桂卻兵強馬壯,根本不虞小小失利。這局面就如當年的李自成一般,大清朝已經沒有多少回旋余地,等待它的注定是滅亡。

李國英的回答雖只一個字,卻讓吳三桂開懷大笑,心中無比舒坦。李國英在那思慮片刻,終是放下了心中的糾結,開口對吳三桂道:“王爺,下官以為眼下當務之急是經營河南,作為王爺立腳之地。”

“噢?經營河南?”

吳三桂有些詫異,不知李國英何以勸他經營河南。胡於宣和方獻亭等人也好奇的看著李國英,因為在他們看來,大軍長驅北上進逼北京,一舉解決清廷才是上策,經營河南實為下策。

李國英見眾人都看著他,便道:“古語有雲,得中原者得天下!中原在手,王爺大軍進可攻,退可守。以目前情況言,清朝確實如大廈將傾,無力可支。然而戰爭之事,變化萬端,不能不思及意外變故,預立於不敗之地。兵法上說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故國英以為北上固然是王爺首要之事,但王爺卻必須經營河南。”

自李國英歸降以來,還是第一次在吳三桂面前進言戰局,且所進之言乃是事先他所認為的下策,不由大是不解,但心中卻是歡喜。李國英能主動獻策,便表明他已經徹底歸心。此人,實是人才。

“國英且細說於本王聽。”吳三桂收起笑容,定睛看著李國英。

胡於宣則道:“經營中原為立足之地,從前我與方兄也曾議過,但均覺不可行。因為河南不像陜西,大部分都是平原,無險可守,四面受敵。從前說是‘四戰之地’,所以河南這塊地方,利於作戰,不利於固守。倘要經營,勢必甚難,不如長驅北上,一戰平滅清廷來得好。”

方獻亭在邊上點了點頭,如今大軍如箭在弦上,一旦拿下開封,最好的選擇就是馬上渡過黃河北上,而不是經營河南,那樣不但會給清廷喘息之機,也會使大軍失了銳氣。經營固好,難在負擔甚大,收獲不及盡奪北地來得大。不過方獻亭知道李國英不會無的放矢,便想聽聽他的看法,畢竟李國英曾為清廷的川陜總督,一些見識要比他和胡於宣要多。

李國英緩緩開口道:“河南古稱四戰之地,就地理形勢而論,險固不如陜西。但是固國不以山溪之險。自古作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所以說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叛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以天下之所順,攻親戚之所叛,故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吳起對魏文侯論山川形勢,反復說‘在德不在險’,實是千古名言。今日王爺大軍東進,清廷國力疲敝,滿蒙兵馬戰力虛弱,倘不乘此大好時機,經營河南,更待何時?

《兵法》雲:‘先至而得天下之眾者為衙地。’孫子所說的行地就是地廣人眾,四通八達之地。河南對全國來說,就是衢地,所以自古為兵家所必爭。今以河南全省而論,豫東豫中尚不十分殘破,人口眾多,土地肥沃,宜於農桑,這正是天以河南資王爺。只要布德施仁,百姓擁戴,兵強糧足,處處制敵,便不怕河南是‘四戰之地’。正是因為河南居全國腹心,四通八達,控扼南北,所以立足河南就可以制清朝的死命。況河南轉輸便利,他省莫及。北宋建國,削平群雄,統一江南、楚、蜀,遠及嶺表,何嘗不是以河南為根本?地理是死的,古今不變;人事是活的,時有不同。攻守勝敗,重在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