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3章 不跟我走,就跟福臨走

“君主為天下公仆?”

萬斯同的手微微一抖,硯台中的墨汁頓時濺了出來。恩師的突然驚人之語,讓他內心顫動不已。

“不錯!”

說起自己這熬夜寫就的《原君》說,黃宗羲很是自得,看著書稿如看自己孩子般,目光滿是柔和之情。

“君主本就當是天下公仆,為天下謀利。然千年以來,歷世君主卻總以天下利於己,害於人,使得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大之大私為天下之大公。這不妥,完全不妥。”

聽著老師的暢談,萬斯同面色卻極其古怪,因為恩師的這原君說,怎麽聽著倒是和顧炎武的那篇《留都議國公揭》中提出的“虛君”十分相像的。不同的是,恩師沒有直接提出虛君而矣。但這君主乃是天下公仆一說,傳出去恐怕影響不比顧炎武的虛君低。畢竟華夏千年以來,還從未有人敢提出過君主只是人民公仆一說的。便是亞聖孟子也僅僅是提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一說,恩師現在卻說皇帝只是百姓的奴役仆人,這實在是有些聳人聽聞了。

就在他困惑之時,耳畔傳來老師的擲地有聲辭:“依我之見,這視天下為莫大之產業,傳之子孫,受享無窮的君主,非為好君主。季野,家天下已然不公!”

萬斯同一驚,家天下不公?

自儒學興起,本朝又以程朱理學為科舉正道以來,“君為臣綱”便是萬千讀書人心目中的聖道。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便是這聖道的體現。現在黃宗羲突然提出家天下不對,那麽便是否定了“君為臣綱”,否定了封建傳承,這給萬斯同帶來了很大沖擊。

黃宗羲沉浸在自己的新學說理論中,他頗是興奮道:“天下不能一人而治,這才設官以治之。所以這為官者,其實就是君主的分身。故而君也好,臣也好,名異實同,都是共同治理天下的人。既然如此,這君主就不應該高高在上,處於獨尊地位。相反,在為師看來,這君主應該盡自己應盡責任,何為君主之責?為天下興利除害便是其責!”

萬斯同怔了片刻,問道:“若君主不盡責呢?”

黃宗羲不假思索便道:“不盡責的君主,自然就當遜位讓賢,而不應鰓鰓然,唯恐後之有天下者不出於其子孫。至於為臣者,應該明確自己是君之師友,而不是其仆妾。”說到這裏,他停了下來,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子,緩緩說道:“為師來南都出仕也,是為天下,非為君也;是為萬民,非為一姓也。季野,可明白?”

萬斯同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黃宗羲很是高興,又道:“若為臣者只認為自己是為君主而設,只以君主一身一姓起見,視天下人民為君主囊中私物,視自己為君主看門犬,置斯民於水火不顧,這樣的人,即便能輔君而興,從君而亡,其於臣道固未嘗不背也。所以天下之治亂,不在一姓之興亡,而在萬民之憂樂。”

一番見解下來,黃宗羲有些口渴,端起茶喝了一口。只覺精神更好,擡眼看外面,已是陽光入院來。

“恩師,恕學生直言,恩師這原君說和那顧炎武的公揭有何不同?若恩師贊成顧炎武,又何必出面駁斥於他?”

萬斯同終是鼓氣勇氣將心中的疑惑給道了出來。黃宗羲聽後,將目光從院外收回,也不瞞他的弟子,沉聲道:“其實這番見解也是恩師從顧炎武那篇公揭感悟而來。”

“那老師是贊同顧炎武了?”

“是,也不是。”

黃宗羲搖了搖頭,對萬斯同道:“季野,我等乃是為天下萬民出仕,所以不當為一君謀利。只要斯民好,我們便是改奉新君,也是合聖人大道的。”

“老師的意思是莫非是?……”萬斯同心中更是驚駭。

黃宗羲沒有直接回答弟子的疑問,而是說道:“顧炎武搞出那篇公揭,說天下要由有本事的人主持,君主無能便當退居一邊,垂拱之治。我等聖人子弟也當反思今日國難根本,這番話,對也不對,不對也對。且不問他對還是不對,為師的意思是,君主只一人,天下還是要由許許多多臣子來做事,所以只要我們的大道不偏,問心便可無愧。”

大道不偏,問心無愧?

萬斯同是越發琢磨不透恩師的主張到底是什麽了。

黃宗羲沒有對最器重的弟子明言,他內心深處的真正想法是通過自己的門人大造君主為天下公仆、為君不賢者當遜位聲勢,如此一來,當真事不可為時,周士相篡位自立,他也可以通過這一理論來制衡周士相,使其不得不重視他黃宗羲。

畢竟,黃宗羲所提出的新學說不但可以成為周士相篡位的法理依據,也能為其得到讀書人的支持,相比顧炎武那個虛君,天下事由有能者主持更能迎合周士相的自立之心。只要周士相采納了自己的學說,那周士相這個皇帝便得重用他黃宗羲和其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