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肉山和名士(第2/2頁)

想起自己在東京遭受的不白之冤,歐陽修胸中的郁悶之氣不但未曾減少,反倒變得更加濃烈。

多年來潔身自好,雖然說不上是正人君子,可是這麽多年以來謹守本心還是自認為能夠做到的。

如果是別的冤屈,歐陽修自認可以一笑了之,即便是被罷官也算不得什麽大事。

唯獨說自己和外甥女勾搭成奸,這實在是讓歐陽修暴怒欲狂!(此處為史實,非作者杜撰)

這一盆汙水潑在身上,即便是傾盡三江四海也洗刷不清楚,即便是一頭碰死在大慶殿上於事無補。

賊咬一口入骨三分,來自親人的背叛,不但傷了歐陽修的名譽,更傷了他的心。

如果不是陛下派遣自己來契丹躲避責難和風頭,想必自己日子會更加的難過。

愁上心頭,唯有再幹一碗酒,大醉一場才是歐陽修目前最需要的。

“烏雲密布,寒風料峭,不久就有大雪紛飛,寒鳥都知投林,先生何故一人枯坐街頭?”

一道熟悉的宋音從店門外傳來,歐陽修愕然回顧,只見一個身著黑狐裘的少年,笑嘻嘻的站在稀稀落落的雪花中朝自己拱手。

契丹人的酒,酒性最烈,不知不覺歐陽修已經有了兩分醉意,他揉揉眼睛,發現自己並不認識這位貴公子,不由得拱手道:“請恕老夫眼拙,不知在何時何地與公子相交?”

鐵心源自顧自的走進小店,將兩壇子梨花白放在桌子上,嘎嘎給了店家一把銀幣,店家殷勤的送來一盆炭火,然後就歡天喜地的離開了。

鐵心源解開黑狐裘,取過一塊幹凈的抹布用力的將黑黝黝的桌子擦拭的一塵不染,然後將歐陽修面前的那碗冷羊肉丟進了裝雜物的桶子。

尉遲文在桌子上鋪好一塊幹凈的麻布,而後和嘎嘎一起,在上面飛快的放置了一套精美的銀餐具。

鐵心源沒有回答歐陽修的問話,而是自顧自的道:“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先生,胡地簡慢,學生唯有以將要到來的滿樹梨花,為先生接風洗塵。”

歐陽修依舊握著自己手裏的粗瓷酒碗,看著鐵心源道:“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瀚海闌幹百丈冰,愁雲慘淡萬裏凝。這滿樹梨花,老夫無心觀賞!速速道明你的身份,否則就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了。”

嘎嘎燒熱了鍋灶,鐵心源取了一些白面,放進木盆裏加上溫水化開,一邊揉面,一邊笑道:“十二年前,有一童子在太學門口高懸‘太學傻蛋,誰敢與我一戰’的旗幡騙錢。

太學諸人顧及臉面無人願意出戰,唯有先生出面與童子大戰三百回合,而後慘敗而歸,雖有先生友人到來,同樣被殺的片甲不留。

這樣的慘敗,先生難道就忘記了?”

歐陽修手裏的粗瓷酒碗當啷一聲就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目瞪口呆了良久的歐陽修吃驚的指著鐵心源道:“竟然是你?”

鐵心源笑著點點頭,指著手裏的面團道:“這些人盡糟蹋好東西,這樣的天氣吃點熱面湯,也好過吃冷羊肉。”

“你如何會在這裏?你萬萬不該出現在這裏,快快與我回大宋,跟隨老夫讀書兩年,老夫保薦你入太學。”

歐陽修激動的站起來,拉著兩手都是面粉的鐵心源就要離開,五歲的時候就能通曉詩文的孩子,長大之後看樣子依舊不是凡物,這樣的人才如何能夠流落番邦。

鐵心源扶著歐陽修坐好之後苦笑道:“我若是回大宋,只有遠竄蠻夷之地的份了。”

“遠竄蠻夷?你已經做官了?”

“金城縣的爵爺。”

“嘶?既然出仕,何以流落番邦?難道說?”

“我自然是不肯出走的,只是被夏竦送給大食智慧法王穆辛當學徒了。”

歐陽修面色通紅,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士子乃是國之重寶,如何可以如同物品一般送人?回到大宋之後老夫一定上本彈劾夏竦,今日能把你送人,明日就能把我送人,看他如何向天下士子交代!”

鐵心源慘笑一聲道:“問題就出在這裏,我是恩蔭官,送人也無人追問,更何況夏竦還給我按了救援於闐,伺機收攏西域人心的差事,如何會的去?”

歐陽修張嘴結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好半晌,才長嘆一聲,看看鐵心源再想想自己的遭遇,竟然止不住淚流滿面。

只能喃喃自語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