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霜刃(三)

“你聽誰說的?你這癡肥的蠢貨,亂嚼什麽舌頭?!”吳若甫如同一只被燒了屁股的野狗般跳了起來,擡手便是一個脖摟!神態舉止,絲毫不復平素做大當家時的沉穩。

寧彥章卻果斷向前邁了一大步,躲開了他的攻擊,直接走進了臨時中軍大帳,“大當家,吳將軍,我只是腦袋受過傷,卻不是傻子!”

“你——!”吳若甫兩眼寒光四射,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上,殺氣彌漫。然而,沒等他繼續發作,迎面卻傳來了武英軍都指揮使韓樸的憤怒喝斥聲:“行了!吳指揮,不得對殿下無禮!”

隨即,主動向門口走了幾步,對著少年人長揖及地,“末將韓樸,見過鄭王殿下。此前不知殿下身份,多有怠慢,還請殿下恕末將失敬之罪!”

“鄭王?我……?”雖然心裏已經隱約猜到一些端倪,寧彥章依舊被韓樸的舉動嚇了一大跳,再也顧不上質問對方為何要借刀殺人。而是本能地側開身體,木然反問。

自打他從昏迷中醒來那天起,就不止一次被人誤認為是鳳子龍孫。特別是五當家李鐵拐,多次因為這個疑慮,試圖把他趕出山寨自生自滅,以免大夥兒卷入朝代更叠的漩渦中,無辜遭受池魚之殃。

結果就在今天,一心避禍的五當家李鐵拐,終究沒能逃脫死亡。而他,卻再度被扣上了一頂鄭王的帽子,避無可避。

“殿下不要驚慌,漢王和末將,都對殿下忠心耿耿!”根本不在乎少年人的反應,韓樸只顧弓著身體,大聲補充。“先前之所以不敢貿然相認,一來,是因為身邊兵微將寡,怕護不得殿下的周全。二則,是怕萬一認錯,會讓有心人以此為把柄構陷漢王。但末將卻從未曾置殿下的安危於不顧,當天晚上,就暗地裏叮囑過吳將軍,命令他無論如何都要保證殿下的安全!”

“所以大當家才打發我提前回了瓦崗寨?!”愣愣地側轉頭,寧彥章瞪圓了眼睛看向吳若甫,從後者臉上,他看不到任何屬於人類的表情,就像看到了鄉間小廟中拙劣的泥塑木雕。

“你今天特地派人保護我,也是為此?”繼續轉頭,他又看了韓樸,看向中軍帳裏的其他人,從這些人臉上只看到了四個字,奇貨可居!

刹那間,便有無數畫面從少年人的眼前快速閃過,讓他感覺宛若白日做夢一般荒誕。

自己怎麽可能是鄭王?自己讀書時連正確斷句都做不到,跟甭說處理比讀書還復雜十倍的公務。自己對舞刀弄槍的興趣,也遠遠超過了讀書寫字。若說自己是哪個武將流落在外的後人,還有可能;若說自己是皇帝的兒子,天底下除了瞎子和聾子之外,誰敢相信?!

“你們弄錯了,真的弄錯了!韓都指揮使,各位將主。”用力晃了晃腦袋,寧彥章讓自己的目光重新恢復清明,重新看清楚眼前這些人的真實面孔,“我的確有一塊玉牌,上面刻著鄭字。但如果隨便拿出一塊玉牌來就能冒充皇親國戚的話,那天底下,不知道會……!”

“那殿下可記得自己究竟是誰?家住何處?”沒等他把話說完,都指揮使韓樸身邊,就有一個作書吏打扮的家夥大聲反問。

“是啊!殿下莫非不信任我等,所以依舊拿失憶來搪塞?!”其他一眾武夫,也紛紛開口,仿佛都受到了莫大委屈一般。

“我,我不記得了!”寧彥章被問得眼前發黑,身體搖搖晃晃。刹那間,腦仁兒就像被撕裂了一般疼。“我不記得了!我真的不記得了!但這跟我是不是鄭王沒關系。在我記憶裏,根本沒有鄭王這一回事!我家肯定也不是皇宮!”

“這才恰恰證明了殿下的真實身份!”書吏打扮的人搖了搖手中缺了毛的扇子,一臉高深莫測。“事實上,陛下出獵塞外之前,並未封任何人做鄭王。”

“嗡!”寧彥章眼前又是一黑,滿臉難以置信。

“既然沒有封任何人做鄭王,爾等非指認我做鄭王作甚?莫非就是圖個樂子,故意捉弄人麽?還好我剛才沒上當!”

仿佛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輕狂書吏又晃了晃扇子,繼續笑著補充,“陛下當時乃為齊王,殿下生時,有巨星白日經天,禮天監曰,此乃帝星降世之相。而其時,高祖卻有意傳位於楚王。所以陛下為了避禍,特地將幼子養在後族親貴之家……”

緩緩向前走了一步,他身體猛然拔高,用自己的丹鳳眼正對上少年人茫然的眼睛,“高祖聞之,感於陛下之忠,特封殿下為汝州刺史。後又轉封鄭州刺史,兼威信軍節度使。俱因年幼之故,由宦官代掌,並未就藩!後楚王不幸被叛逆所弑,而忠王年幼,高祖迫不得已,才將皇位傳於陛下。陛下又念高祖撫育之恩,誓要將皇位再傳於忠王,所以未封兩位殿下為王。但群臣提起兩位殿下,皆以齊王,鄭王相稱!”(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