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君王(三)(第2/3頁)

“常克功——!”劉知遠故意不看眾人焦急的臉色,拖長了聲音催促。

“末將,末將……”這輩子都未曾頂撞過劉知遠的常思額頭見汗,嘴角濡囁著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事態已經完全脫離了他預先估計,如果不選擇大義滅親,恐怕失去的不僅僅是劉知遠本人的信任。在座當中,也有不少老兄弟,會覺得他常思不識大局。

正恨不得跳起來,狠狠給自家女婿幾個大耳光,逼著他跪地討饒的當口。門口處卻再度傳來的韓重赟的聲音,如同鶴鳴九天,令人耳目當時就為之一清,“蘇長史切莫忙著逼主公殺人,主公亦切莫動雷霆之怒。作為河東軍的後生小輩,末將心中還有一問。若是主公和在座叔叔伯伯能給末將一個答案,末將朝聞道,夕死可矣!”

“你說!”沒想到這狂悖少年,居然膽色到了斧鉞加身而不驚的地步,劉知遠微微心動。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著滔天殺意表態。

“主公,蘇書記。照理,此等軍國大事,晚輩斷無資格置喙。然而作為河東子弟,有幾句話,晚輩這些日子卻如鯁在喉。”韓重赟笑了笑,身上的甲胄被搖曳的燭光照耀,亮得就像一顆冉冉升起的星星,“諸位皆認為二皇子貨真價實,可萬一有人手裏握著確鑿證據,足以證明那人不是二皇子,諸位將如何應對?挾天子以令諸侯固然省事兒,可萬一所天子是個假貨,我河東豈不立刻就成了眾矢之的?屆時,諸位還能像今天殺晚輩一樣,讓天下群雄皆鴉雀無聲麽?”

“嘭!”仿佛當胸被人射了一記冷箭,劉知遠的身體晃了幾晃,緩緩坐回了胡床。

自打聽聞有可能找到了二皇子以來,他幾乎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如何利用二皇子石延寶的身份,壓服其他手握重兵的節度使;如何以二皇子為傀儡,執掌天下權柄,然後一步步地將石家江山,轉移到劉家。跟楊邠、王章、蘇逢吉等親信謀臣商量時,所有計劃,也都是圍繞著“挾天子以令諸侯”這唯一的核心而制定。卻從沒仔細想過,一旦諸侯手裏有寧彥章不是二皇子的確鑿證據,並利用其為把柄,對河東軍群起而討之,大夥將要如何去應對?

的確,眼下河東的實力天下無雙,除了契丹人之外,無論對上哪個節度使,都可以輕松將其拿下。但如果群雄聯手而戰,最後被滅掉的,卻必然是河東。先前也許群雄還找不到聯手的理由,河東軍可以合縱連橫,拉一批打一批,然後挨個收拾他們。若是河東漢軍輔佐一個假皇帝登上大位,群雄還需要再找聯手的理由麽?

“你,你小子危言聳聽!”

“你,你小子胡說。大人的事情,你,你一個小孩子瞎攙和什麽?”

……

非但劉知遠一個人如遭重擊,大殿內凡是心思稍微仔細一些的文臣武將,刹那間也個個額頭見汗。

大夥原來所想,過於簡單,過於取巧,過於一廂情願了。如今被一個小小後生晚輩拿手指頭輕輕一戳,就立刻走風漏氣。換成了雙頭老狼符彥卿,人面巨熊杜重威,還有兩腳毒蛇李守貞,大夥看似完美的夢想,豈不是徹底變成了一個吹起來的豬尿泡?

整個大殿內此刻最為尷尬者,無疑就是整個事情的主謀蘇逢吉。只見此人臉紅得如同猴子屁股般,身體顫抖,氣喘如牛。半晌,才將手指哆嗦著舉起,遙遙地點向韓重赟的鼻子,“你,你一派胡言。真的,就是真的,怎麽可能是假的?那麽多人就親眼驗證過,怎麽可能全都不如你一個乳臭未幹的半大小子?”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韓重赟迎著他的手指向前走了一大步,渾身上下甲胄鏗鏘。“想要以假亂真,恐怕就必須做得天衣無縫。而想要指證一個東西為假,則只要抓住任何破綻刨根究底便可!蘇大人,不知道你可否保證,二皇子身上,任何疑點都沒有?”

“呃——!”蘇逢吉被問得接連後退,一個字也回答不上來。

他原本身材就偏瘦小,與年青魁梧的韓重赟兩廂對照,更顯得陰沉猥瑣。那韓重赟卻絲毫不知道給長者留面子,又繼續向前逼了兩三步,如乳虎欺淩一只野雞。直到將蘇逢吉的身體全都逼進了燭光稀薄的陰影裏,才忽然露齒一笑,轉身第五次向劉知遠行禮,“主公,末將還有一問,想請主公和諸位叔叔伯伯指點。”

“你說罷!”劉知遠擡了下胳膊,意興闌珊。刹那間,眼角額頭的皺紋被燭光照了個清清楚楚。

不服老不行,如果光陰倒退二十年,甚至十年,他劉知遠絕對不屑去投機取巧。而先前整整一個半月時間,他卻一門心思地想利用那個不知真假的二皇子去威懾群雄,從沒考慮過一旦陰謀敗露,自己將會面臨何等惡劣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