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君王(二)

“竟然還有此事?”劉知遠眉頭一皺,雙目當中寒光四射。

作為最有希望問鼎天下的一方諸侯,他可以容忍麾下的武將們互相傾軋,可以容忍文官們貪汙受賄,卻絕對無法容忍有人居然敢擋在自己進入汴梁的道路上。

皇位面前無父子,更何況是別人家的女婿!而將二皇子石延寶立為傀儡號令其他諸侯,則是他邁向汴梁城中皇帝寶座的至為關鍵的一步。無論是誰企圖破壞阻撓,都必須承受他的雷霆之怒。

“末將還沒跟他見過面,不敢說此事到底有無!”看到兩道無形的刀光向自己逼來,六軍都虞侯常思笑了笑,輕輕搖頭。“不過……”

稍微斟酌了一下,他繼續笑著補充,“既然他人已經到了外面,主公何不親自審審他?如果此事真的是他所為,無論是主公打他的板子,還是罰他的俸祿,於公於私,都是應有之舉。末將亦不敢替他求情!”

“常將軍可真會說話!”蘇逢吉狠狠地剜了常思一眼,冷笑著撇嘴。

明明是一件該族誅的罪行,到了常思這裏,居然就變成了打幾板子,罰幾個月薪俸就可以脫罪了事。還假惺惺地說不敢求情。不敢求情都如此寬縱了,若是敢求情時,漢王還不得因為他公然抗命而給他們翁婿兩人加官晉爵?!

被人當著所有文武的面兒嘲諷,常思也不生氣。胖胖的大手抱在一起,非常坦誠地向蘇逢吉行禮,“哪裏,哪裏,常某乃一介武夫,動刀子比動嘴的時候多。怎比得上蘇書記,旁征博引,高談闊論。談笑間,便能殺人於無形!”

“你……”迎面撞上了一個軟綿綿大釘子,頓時將蘇逢吉撞得眼前金星亂冒。想再拿幾句狠話還以顏色,一時間,卻發現自己無論說些什麽,恐怕都脫不開“旁征博引,高談闊論”八個字。只能強忍怒氣將目光轉向漢王劉知遠,請對方替自己主持公道。

哪成想,漢王劉知遠卻不知道被常某人哪句話給說軟了耳朵。擺擺手,笑著替雙方打起了圓場,“克功,你不要耍無賴!雖然韓重赟是你的女婿,如果郭允明的指控為實,孤也絕不能輕饒了他。至於你,蘇書記,你也不要聽信郭允明的一面之詞。雖然此子才華過人,心機卻太深了些。若是不經歷練打磨,實在不宜過於倚重!”

“遵命!”蘇逢吉明明憋了滿肚子青煙,卻不得不拱手領命,後退歸列。

“唉——!”其他一幹謀臣以目互視,悄悄搖頭。

漢王殿下什麽都好,唯獨護短這一項,有時候實在令人哭笑兩難。

那韓重赟分明已經做下了大逆不道之事,蘇逢吉對他的指控也是份內之舉。但常思只是用了“於公於私”四個字,就立刻把這件武將公然抗命的重罪,輕飄飄地變成了自己家晚輩在長輩面前任性胡鬧。而漢王殿下,居然立刻接受了這個說法,並且開始懷疑郭允明信中所述,乃是為了跟韓樸爭奪武英軍的控制權。屬於未必可信的一面之詞,必須加以嚴格甄別。

在場的武將們,則一個點頭微笑,得意洋洋。漢王能從一個小小的騎將走到今天,都是大夥舍生忘死陪著他打下來的。關那些光會耍嘴皮子給人挑毛病的書生屁事?如果因為一個書生的幾句讒言,就不分青紅皂白處置了常思的大女婿,那才真是倒行逆施!

凡事就怕開了頭。只要漢王今天掃了常思面子,明天說不定就會收拾左軍都指揮使郭雀兒,後天便會責罰右軍都指揮使史弘肇。然後一個接一個往下輪,在座的武將最後誰也跑不了。反正大夥平素粗野慣了,怎麽可能像書生般一門心思做表面文章?又生得個個笨嘴拙舌,被人誣告了甚至連自辯的能力都沒有!

正當文武們分成兩波各懷心事之際,門口忽然傳來一個宏亮的男聲,“報,武英軍近衛都頭,韓重赟拜見主公。祝主公早日駐蹕汴梁,重整九州!”

眾人聞聽,立刻齊齊扭頭。恰看看一個八尺多高,肩寬背闊的少年豪傑,遠遠地對著劉知遠的座位躬身施禮。

好一個厚重沉穩的少年英傑,不怪常思能挑他做女婿!刹那間,先前還針鋒相對的文臣和武將們,心中的意見竟然難得地達成了一致。

此人年紀只有十六七模樣,比楊重貴還要年青許多。渾身也穿著一套銀白色盔甲,看上去幹凈利落,儀表堂堂。但是於楊重貴不一樣的是,此人的鎧甲和戰靴雖然纖塵不染,骨頭裏卻沒有前者那種傲然絕世的清冷,相反,他臉上謙和的笑容和微微躬下的身軀,會給人一種親近淳樸的味道,讓大夥稍微多看了幾眼,就覺得此子放心可靠。

輕輕側開頭,再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常思,透過高高隆起的“宰相肚兒”和笑得跟喇叭花一樣大胖臉,亦仿佛隱隱又看到了此公當年的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