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君王(四)(第2/3頁)

他生得魁梧雄壯,滿嘴黃牙。吐沫星子居高臨下噴出來,頓時淋了蘇逢吉滿頭滿臉。後者被噴得以袖子遮額,接連後退,直到退出了吐沫星子的殺傷範圍之外,才放下長袖,正色回應道:“史將軍,主公面前,你不該如此輕慢於蘇某!”

“老子就是輕慢你了,你又怎地?”史弘肇虎目圓睜,臉上的絡腮胡子根根豎起,“難道挾持個狗屁二皇子去汴梁,不是你給主公出的主意麽?分明見識不如人家,還死不承認,你還敢說你不是鼠肚雞腸?你們這些讀書人啊,就沒一個生著好心眼的!”

最後一句話,可是橫掃一大片。氣得蘇逢吉身後的謀臣們個個臉色大變。然而,卻是誰也沒勇氣出頭跟蘇逢吉並肩應付史弘肇,同舟共濟。

首先,大夥先前替漢王所制定的方略全是圍繞著“挾天子而令諸侯”這一目標,如今看來全都臭不可聞。

其次,史弘肇乃劉知遠麾下數一數二的大將,手握重兵。在這武夫當國的時代,甭說罵了大夥幾句,就是他動手打了人,只要他不是故意找茬,大夥就算白挨。漢王頂多會罰他幾十串銅錢,根本不可能秉公處置。

“你,你,你……”蘇逢吉左顧右盼沒找到任何援手,只能自己孤軍奮戰。伸出一根纖細修長的手指,從下而上對著史弘肇的大粗手指頭。宛若繡花針對上了韋陀杵,“你血口噴人。他,他,他,那,那小子怎麽可能不是二皇子,那麽多人都確認過。怎麽可能憑著他幾句話,就,就……”

“老子從來沒否認過你抓了個二皇子回來!”史弘肇撇了撇嘴,繼續俯視著蘇逢吉,像老虎俯視一只老掉了毛的野雞,“問題是,他說得對。漢王根本不需要一個狗屁二皇子。漢王自己麾下兵強馬壯,且威望如日中天,看上了皇帝寶座盡管自取便是。何必借了石家毫無用途的名頭,給自己找麻煩?你這個書呆子,非但心胸狹窄,而且鼠目寸光!見識連個毛孩子都不如,老子若是你,早就買塊豆腐碰死了,哪還有臉繼續站在這裏胡攪蠻纏?”

“我,我,我……”蘇逢吉又羞又怒,偏偏一句犀利的反駁之詞都說不出。比起韓重赟所建議的“直中取”,他先前的那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主意,的確繞了一個巨大的彎子,且風險性極高。一不小心,有可能就是弄巧成拙。

“行了!蘇書記,你且退在一邊。到底該如何做,本王稍後自有定奪!”畢竟是朝堂不是菜市,漢王劉知遠不想再看到麾下文武大臣繼續爭執下去,更不想看到蘇逢吉當眾出醜。輕輕用手指敲了一下桌案,低聲吩咐。

“是,微臣遵命!”蘇逢吉終於找到了台階下,立刻轉過身,朝著劉知遠施禮,隨即倉惶後退回到了陰影當中,已經變成青紅色的老臉上,汗流如注。

“化元,你也入座吧!”劉知遠又看了一眼史弘肇,叫著對方的表字,和氣地吩咐。

“末將魯莽了,主公勿怪!”史弘肇大咧咧地向劉知遠拱了下手,倒退著落座。

他是最早追隨劉知遠的老兄弟之一,後者當然不能對他過於苛責。況且劉知遠本人心裏一直都非常清楚,史弘肇雖然不尊禮法,脾氣暴戾,卻絕對不會對自己起什麽二心。因此又疲倦地擡了手,有氣無力地說道:“算了,過後跟蘇書記道歉。他先前也是一心為公。孤不想看著你們文武相輕!”

說罷,也不看蘇逢吉臊成了豬肝般的臉色,將目光再度轉向站立在大殿中央的韓重赟,“你的話未必沒有道理。但這些不能成為你公然抗命的理由!韓重赟,孤現在只問你一句話,你可知罪?”

“末將知罪,請主公依律嚴懲!”韓重赟不用任何人提醒,乖乖地躬身回應。

“算了,你年紀尚幼,且是初犯。就功過相抵,無賞無罰算了!”漢王劉知遠又懶懶地揮了下手,臉上的倦意愈發明顯。

對方的行為,肯定嚴重違反了軍律。並且從始至終,都未曾放棄救他的朋友脫身。但對方剛才那番話,卻一下子就理清了他的思路。讓他原本在心中非常模糊的入汴道路,瞬間就暢通無阻。

老子名聲比石敬瑭都好。

老子實力也遠勝於當年的石敬瑭。

連石敬瑭那種認賊作父的東西,都可以自立為帝。

老子為啥不能,為啥還要玩什麽先擁立後禪讓?

老子為何還要去撿他們石家的破旗子?

史弘肇說得對,老子先前就是在脫褲子放屁!

並且放得都扭扭捏捏!

想到這兒,劉知遠心中豪氣頓生。用手指隔空點了點韓重赟,繼續說道,“你此番做事雖然魯莽,見識卻沒有差。爾父,爾父雖然追隨老夫多年,忠心耿耿。但眼界和擔當方面,卻終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