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君王(五)(第2/3頁)

楊邠、郭威、史弘肇等人,鑒賞力卻非常一般。牛眼睛大小的點心,一把能抓起四五個。盛在掐銀越瓷浮華盞裏頭的茶湯,也一口能幹掉一整碗。轉眼間,就風卷殘雲般,將太監們端在手裏的點心和茶水給掃蕩得一幹二凈。只留下空空的銅壺,和十幾面光光的銀盤子。

劉知遠牙齒不太好,吃相比大夥斯文。只來得及幹掉了兩塊點心,待想拿第三塊時,面前的盤子已經被站起來的史弘肇清理完畢。愣了愣,笑著數落,“你們這些老貨,可真不跟孤家客氣!”

“主要是點心做得太精致了,有點兒不經吃!”常思鼓著圓滾滾的腮幫子,一邊咀嚼,一邊甕聲甕氣地解釋。

“你吃得最多!也不注意一下,再這樣吃下去,以後小心連馬背都爬上去!”劉知遠沖他翻了翻眼皮,大聲提醒。

“不上了,不上了。以後你做了皇帝,不用再親自上陣。我當然也不用上馬了。出去時能坐車就坐車,不能坐車就坐轎,都比騎馬舒服得多!”常思擺了擺手,大咧咧地補充。

如今大殿中沒先前那麽多人,所以他的言談舉止就徹底沒了拘束。一口一個“你,我”,甚至把點心渣子都噴到了劉知遠的書案上。

而劉知遠居然也不計較。笑著用手向下撣了撣,然後像兄弟間嘮家常般說道:“你的女婿不錯,剛才的話很有意思。是你預先教過他的?無論如何,這小子膽氣都相當不錯!”

“我都有些什麽本事,你還不知道麽?哪可能教得出這樣的人物來!”常思咧了下嘴巴,訕笑著搖頭,“這小子,我也有好長時間沒見到了。雖然做過他的便宜師父,卻是有名無實。”

“那便是無師自通了?真是後生可畏!”劉知遠笑了笑,臉上帶出了幾分欣賞,“要說你常思的眼睛可真夠毒的,挑女婿都能挑出一匹千裏駒來。”

“那是,我家可是太原城內數一數二的大商號,什麽時候做過虧本兒買賣?”常思一點兒也不知道謙虛,滿臉得意地回應。

不做虧本買賣,是他的口頭禪。當年劉知遠仕途不順,勸他棄自己而去時,他就做過類似的回答。而劉知遠後來的發展,也的確證實了他的“投資”眼光,從小小的都校一步步升到侍衛親軍指揮使、許州節度使、河東節度使,乃至中書令、漢王。

想起二人都年富力強時,互相扶持著走過的那些艱難路程。劉知遠的笑容裏,瞬間又增添了許多溫暖,想了想,低聲道:“對,你從不做虧本買賣。當年就認定了老夫能位極人臣。還認定了他……”

回頭看了看滿臉笑意的郭威,他繼續補充,“還認定了他能出將入相。不知道你的這位女婿,在你看來,又能走到哪一步呢?”

“嘿嘿……”聽漢王提起自己的當年舊事,郭威也笑出了聲音。看著常思,目光中充滿了感激。

“他,他可不行,日後前途,頂多跟微臣差不多!照著你,可是差了不止一點半點!照著老郭,也遠遠不如。”常思想了想,非常認真地搖頭。

“這又是因為何故?”劉知遠眉頭挑了挑,饒有興趣的追問。

“這個,聽我給你慢慢算啊——”常思反復掐著自家胖胖的手指,神叨叨計算了一番,然後煞有介事地解釋,“你和老郭,少年時經歷都頗為坎坷,所以性情堅韌,百折不撓。而他,畢竟從小就生在將領之家,算不上大富大貴,但也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性子被養得綿軟了,不遇到大挫折還好,稍微遇到些挫折,就容易一蹶不振!至於武藝,你和老郭當年都是射虎之將,絲毫不亞於如今的楊重貴,而他,在楊重貴面前,恐怕一個照面都走不下來!第三,咱再說智慧,真正的聰明人,往往是聰明卻不外露。而他,絲毫不懂得收斂!”

一番話非但說得條理清楚,證據詳實,順帶著,還大大地拍了一番漢王劉知遠的馬屁,令劉知遠老懷大慰。擡起頭,酣暢淋漓地笑了好一陣兒。才又將目光看向郭威的脖頸,帶著幾分認真勸告,“老郭,等過幾天再見到陳摶,找他要個方子將刺青擦了去吧!你畢竟已經是嚄唶宿將,脖子上頂著個大刺青,容易被人小瞧了去!”

“末將想留著它,時刻提醒末將不要忘本!”郭威下意識地擡起右手,摸了摸脖頸處刺著的家雀兒,笑著回應。“況且主公您手背上的刺青不也留著呢麽?咱們君紋鷹,臣紋雀,倒也搭配得當!”

他和劉知遠,都是從大頭兵一刀一槍搏出來的富貴。當年戰亂頻繁,從軍乃是萬不得已才做的賤業,將領稍不留神,手底下的士卒就會卷了兵器和鋪蓋逃走。所以通常對前來應募吃餉的大頭兵,都會在身上顯眼位置刺上難以除掉的青紋,以避免他逃入民間,無法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