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鹿鳴(四)(第2/3頁)

“我答應,成交,咱們成交!”強忍著肚子裏的刀攪斧劈,寧彥章結結巴巴地回應。如果奪舍這件事真的成立的話,他的確寧願還了石延寶的身體,哪怕自己為此魂飛魄散。因為他早已看出來,少女的眼睛裏的恨,全是對他這個孤魂野鬼的,而不是針對那個曾經掀過她裙子的石延寶。對於後者,只有無盡的關愛與癡纏。

但這次和先前那幾次一樣,他的承諾注定無法兌現。石延寶的靈魂沒有被喚醒,他的靈魂卻要繼續承受寒冰與烈火的雙重煎熬。

“這方子是活,活血通絡的,哪怕你用了九死還魂草和彼岸花,效果也,也是一樣。或者你,你將彼岸花的份量再加大些。另外,紅參份量酌情刪減,那東西適用於久病老人,不適於年青力壯……”眼前有無數金星亂冒,他的話卻越來越溫柔。仿佛被下了毒的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個人。

“當啷!”少女手中的寶劍在地上折成了兩段,跌倒在地,掩面嚎啕。“嗚嗚,嗚嗚嗚……”

寧彥章雖然被她折磨得痛不欲生,卻不知道為何,心裏竟然依舊沒有絲毫的恨意。相反,兩行眼淚也不受控制裏流成了河。哆嗦著伸出一只手,試圖將拍打一下對方的後背以示安慰。誰料,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從腹內襲來,眼前一黑,他直接昏了過去。

“你,嗚嗚……”骨子裏的善良,最終還是驅使著少女本能地伸開雙臂,將他的腦袋抱在了懷裏。“你不要死!我不是想毒死你。我帶了紫藕根,你的魂魄可以先藏在裏邊。我找人給你塑金身,立刻就去。嗚嗚,嗚嗚……”

“冤孽!”關鍵人物,總是在關鍵事情已經過去之後,才會訕訕來遲。身為觀主的扶搖子,也不能免俗。忽然從角門處飄然而至,先搖著頭低低的罵了一句,然後單手從少女臂彎搶過早已昏迷不醒的寧彥章,用鶴爪一般的右手翻了翻眼皮,大聲罵道:“看什麽熱鬧,都給老夫滾出來?老夫教你們醫術,就是叫你們害人用的麽?還不趕緊擡著他去解毒,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老夫將你們全都逐出師們!”

“我,我們也是才來!”幾個青衣道士一改在人前高深莫測模樣,連滾帶爬地沖上前,擡了寧彥章就往後院跑。

“德升,德勤,你們兩個回來!”老道把手往下一拍,地上的青磚四分五裂。“去山裏打一頭狗熊,要公的不要母的。打回來燉了前腿給他調養身體!有你們這樣當師兄的麽?看著師弟被師妹下毒,還袖手旁觀?”

“哎,哎!”兩個年齡最大的道士不敢分辨,大聲答應著,越墻而去。

此刻氣溫剛剛回暖,剛剛醒來的狗熊一個個餓得兩眼發綠,見到老虎都恨不得撲上去咬上兩口。特別是成年公熊,你不主動招惹它,它還準備拿你當滋補大餐。這回主動送上門去,恐怕不被它連皮帶骨吞進肚子,至少也會被拍個鼻青臉腫。

老道士扶搖子卻不肯再顧兩個年長徒弟的死活,回過頭,如同民間愛護自家孫女的尋常老漢一樣,輕輕在常婉瑩後背上拍了幾下,低聲安慰道:“行了,不要哭了。我早就跟你說過,奪舍之事,原屬荒誕不經。你就是把他用藥汁泡上三天三夜,他還是現在的石延寶,根本不可能變回從前!”

“他不是,肯定不是!”常婉瑩忽然高高地跳起,聲音尖利得如同受了傷的孤鴻,“他不是石延寶。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一年前發生的所有事情。他,他甚至連,連小時候答應過人家什麽都沒記住,他,他……”

說著話,身體又是一陣陣發軟。她緩緩蹲了下去,雙手抱住自己膝蓋,泣不成聲。

那跳脫眼神,那飛揚的面孔,還有那些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關切與溫柔,在剛才那個胖子身上半分都找不見!然而,耳根後的黑痣,手掌的紋路,還有小腿上的輕微疤痕,卻與石延寶別無二致。

他不是石延寶,絕對不是,石延寶從小跟自己玩到大,怎麽可能才分別一年多,就能把自己和兩個人之間的一切,全都從心裏抹得幹幹凈凈。

他就是石延寶,被孤魂野鬼奪了舍,無法奪回身體的控制權。否則,為什麽每次自己哭泣的時候,他的眼睛裏卻寫滿了同樣的哀傷。為什麽明知道可能被自己毒死,他居然也要硬著頭皮喝掉那晚藥汁?僅僅是為了讓自己開心,他,他居然會答應交還身體,去做一個土偶木梗……

“冤孽!”扶搖子又長長地嘆了口氣,伸手輕輕撫摸少女的如瀑黑發,“他記得為師當年傳授的所有藥材,一味都沒有落下。他記得至少上千張方子,還有藥材的配比增減。為師當年要不是覺得他在這方面天分過人……”

“嗚嗚嗚……”一句話沒等說完,少女的已經再也無法忍住悲聲。是啊,他記得那些藥材,那些藥方,甚至連熬藥時的控火手法也記得毫厘不差。他唯獨不記得他自己是誰,不記得兩個人之間的所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