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鹿鳴(七)

自打被瓦崗眾從死人堆裏頭扒出來那天起,寧彥章總計接觸過的女子全都加起來也湊不夠一個巴掌,並且要麽對他冷眼相待,要麽將他呼來斥去,哪曾經得到過半分溫柔?猛然間,看到常婉瑩笑靨如花,不由得心中怦怦亂跳。趕緊將目光避到一邊,低聲說道:“多謝師妹!其實你先前逼著我吃藥,我也沒怨過你。雖然,雖然你用得藥太霸道了些,但,但我也希望早點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誰。如果,如果奪舍之事的確有之,我,我其實……”

越說,他覺得心臟跳得越厲害,一張白凈的面孔也被羞得如同煮熟了的螃蟹般。到最後,聲音幾乎已經弱不可聞。

常婉瑩聽了,心中也是一暖,本能地就順口問道:“如果我把石延寶的魂魄找回來,你就只能做鬼了,你也,你也願意?”

一句話問完,忽然又覺得這句話裏邊好像存在很大的問題。好像自己在逼著對方替自己去死一般。頓時,被羞得將頭轉向了一邊,面色嬌艷欲滴。

“你先前不答應替我在寺廟裏塑像了麽?如果奪舍之事成立的話,魂魄當然也能像傳說保存在塑像裏邊!”寧彥章的眼睛此刻正沖著墻壁,當然看不見少女的神色變化。只當對方還在懷疑自己的誠心,想了想,繼續補充,“況且真的做鬼也不見得有多可怕,我是說假如鬼神之說非屬虛妄的話,我真的寧願把這具軀殼還給石延寶。你想想,我如果是石延寶,接下來要麽被劉知遠之流抓回去做傀儡使喚,一輩子戰戰兢兢,最後恐怕依舊逃不了稀裏糊塗死於非命。要麽然被他們直接一刀殺了,永絕後患!反正,反正落不到什麽好下場。”

正如他自己的口頭禪所雲,他只是腦袋受過傷,卻不是真的愚笨。連日來經歷了那麽多的磨難,又被郭允明這種陰狠之人言傳身教,心中早就明白了二皇子這個身份,只會給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招來災禍,卻帶不來半分好處。因此一番話絕對發自肺腑,不帶半分虛假。況且他內心深處,亦覺得自己欠了少女一份救命之恩,因此拿命來還,也是理所應當。

而這番話落入常婉瑩耳朵裏,卻完全是另外一番效果。先前還羞不自勝的少女,猛然從曖昧的氣氛中清醒。先皺了幾下眉頭,然後又展顏而笑:“的確,你還是別做二皇子的好。不過,光我一個人相信你不是二皇子沒什麽用,你還得讓更多的人相信才行!”

無論眼前人是真的失去了記憶,還是故意在跟自己裝瘋賣傻,至少有一點,他自己說得沒錯,做二皇子絕對落不到什麽好下場,還不如不做。既然如此,常婉瑩幹脆放棄了繼續刨根究底,開始設身處地的給對方出起了主意。

“我沒辦法讓別人相信啊!我跟所有人都解釋了無數遍了,明明那麽多疑點,他們卻全都視而不見。”寧彥章不知道少女在短短時間內,一顆七竅玲瓏心已經轉了這麽多彎子。聽對方說得懇切,忍不住將手一攤,滿臉無奈地抱怨。

“那就繼續把疑點增大,讓別人看到你,就立刻意識到根本不可能跟二皇子是同一個人!”常婉瑩畢竟是將門虎女,一旦做出了決定,就幹脆利落地去執行,“把二皇子先前最不喜歡和最不擅長的事情,你都努力做到最好。二皇子原本喜歡和擅長的事情,你全都裝,全都棄了別學。然後再把臉曬得黑一些,身子骨煉的結實一些。到時候別人一看到你,就知道是個努力上進的鄉下小子,自然就跟二皇子聯系不到一處!”

後半部分,寧彥章覺得沒有任何難度。自打離開瓦崗寨之後,他的膚色已經比原來“黑”了許多,再多在太陽底下曬曬,自然能變得更黑。至於打熬身子骨,對他來說更求之不得。這些日子幾乎天天走在生與死的邊緣,讓他迫切地感覺到自己的身手不足以自保。如果能多學些本事,至少今後逃命時也能更輕松些,而不是總等著別人來救。

但是,取二皇子石延寶長處與短處反其道行之,卻有些復雜了。記憶裏,所有涉及到二皇子的部分,全是道聽途說。哪部分屬於以訛傳訛,哪部分屬於事實,他都分不清楚,怎麽可能棄其長而補其短?

正猶豫間,少女已經明白了他的為難所在。一把拉住他的手,非常自信地說道:“你不用為難,我來幫你制定一個方略。你只管照著做就行了。你,二皇子原本最擅長什麽,不擅長什麽,相信這世間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感受到對方掌心處傳來的關切與溫柔,寧彥章的心神又是一蕩。趕緊將手抽出來抱在胸前道謝,心中卻暗自罵道:“寧小肥,你真是豬油吃多蒙了心!都什麽時候了,居然還顧得上想這些?況且人家是好心救你,你又怎麽能再拖累人家。你這些日子,拖累的人還不夠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