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黃雀(七)

他長得肥肥胖胖,慈眉善目。然而此刻發作起來,卻比地獄裏的閻羅王還兇殘十倍。登時,眾豪強鄉賢們一個個嚇得拜伏於地,大氣兒都不敢多出。唯恐喘息聲重了,受到特別關注,然後被送去跟刺史大人做伴兒。

須臾之後,隨著一串滲人的腳步聲響,親兵們用托盤送回來一顆血淋淋的腦袋。那常思卻還嫌自己的形象不夠殘暴,親手拎起人頭檢視了一番,然後一邊替死者合攏圓睜的眼皮,一邊搖頭感慨:“這個蠢貨,居然以為跟國舅攀上了親戚,就可以威脅老夫。卻不知道老夫也正嫌他礙手礙腳,把不得找個機會做了他。你們說,老夫要是以遭遇山賊,力戰而亡的由頭替他請功,國舅爺們是捏著鼻子認了呢,還是冒著把老夫逼反的風險,非要讓朝廷派人來仔仔細細查個明白?”

沒有人敢回答他的話,眾豪強和鄉賢們全都癱軟成了爛泥。其中有幾個膽子特別小的,甚至已經當場尿了褲子,屁股底下濕漉漉一大片。

“唉,不好,不好!萬一走漏消息,對老夫清譽有損!”常思原本也不需要人回答,搖搖頭,自言自語。“得想個辦法,殺人滅口,千萬不能將真相泄漏出去。唉!沒辦法,只好委屈你們了!來人——!”

“是!”眾親兵齊聲答應,手按刀柄,目光直接往豪強和鄉賢們的脖子後瞄。

“饒命啊——!”眾豪強和鄉賢魂飛天外,趴在尿窩裏頭,頭如搗蒜,“大人,我等,我等再也不敢了!我等可真沒跟您做對的膽子!都是,都是王刺史,他,他把我等給騙來的!”

“大人饒命。今晚之事,我等絕不敢走漏半句風聲,否則,必遭天打雷劈!”

“大人,我等親眼看到王刺史殺入賊人當中,血戰而死。我等,我等願意出錢出力,在此處給王刺史立一座廟,緬懷其神勇!”

“大人饒命!我等知錯了,知錯了。求大人給草民一個改過之機!”

……

一句句,一聲聲,喊得好不淒涼。武勝軍節度使常思聽了後,好像心中忽然又發了軟。笑了笑,柔聲詢問:“怎麽,諸位後悔了?不想再聯合起來逼迫老夫了?”

“後悔了,後悔了!大人饒命,這都是王刺史的主意,草民等,草民等只是奉命行事,奉命行事啊!”

眾豪強和鄉賢如同溺水之人攀上了一棵稻草般,立刻張開嘴巴表態。迫不及待地將主謀身份,安到了已經被常思砍了腦袋的澤州刺史王德身上。

明知道這幫家夥在說謊,常思也不戳破,又笑了笑,聲音變得愈發柔和,“那爾等拖欠的錢糧……”

“願繳,願繳,三年錢糧,回去之後草民立刻派人給大人送來!”

“大人說送到哪,草民就送到哪,絕不敢再拖欠一文!”

“大人,我等原來也沒想著拖欠啊。是,是刺史王德那斷子絕孫的狗賊,他說要先拖一拖,給大人制造點兒麻煩!”

“大人明鑒,我等,我等也是受了那斷子絕孫家夥的蒙蔽,才稀裏糊塗行此下策啊!”

“那刺史王德,早就跟太行群盜有勾結。這些年來,我澤州百姓被他禍害得好慘啊!虧得老天爺開眼,派了大人前來……”

能在亂世中為一家一姓謀取最大利益者,誰都不是省油的燈。眾鄉賢和豪強們迅速表示屈服,並且轉身跟常思站到了一起,共同往死人身上大潑臟水!

正說得痛快間,卻忽然看到常思把臉一板,大聲打斷:“且慢,爾等先聽清楚了,不是三年,是六年積欠!還有,老夫此番出兵所有消耗,也必須著落在爾等頭上。爾等若是不服,盡管回去自己想辦法。十天之內,老夫會派人上門去取!”

“六,六年?大人饒命!”眾豪強和鄉賢們先是本能地重復,隨即,又紛紛癱在了尿窩裏頭,放聲嚎啕!

“大人,草民等即便刮地三尺,也拿不出六年所欠稅賦啊!”

“大人,求求您高擡貴手。不是草民有意抗命,是,是傾家蕩產也湊不出這麽多錢財啊!”

“大人……”

雖然連續若幹年來,他們根本沒向官府繳納過一文錢,一粒米的賦稅。然而畢竟還要花錢買通地方,並且還要拿出不少錢財來供養山賊草寇。所以一下子補齊三年所欠,家族已經是大傷元氣。如果再翻倍到六年,則少不得有人要賣牲口賣田產,徹底萬劫不復了!

“六年,絕對不能少。老夫當初已經發下了告示,逾期翻倍。人無信不立,老夫身為一方節度,豈能出爾反爾?”常思卻根本不為眾人的乞憐聲所動,搖搖頭,冷笑著點明眾人的下場乃是咎由自取。

“大人開恩!”“大人,饒命啊!”“我等即便賣兒賣女,也出不起這些啊!”“大人……”眾豪強和鄉賢們不敢狡辯,只是趴在尿窩裏不斷地磕頭。很快,有人的腦門兒上就磕出了血,與眼淚一道,淌得滿臉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