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綢繆(七)

“敵襲,敵襲,弟兄們,趕快起來迎戰!”蔡公亮亡魂大冒,扯開嗓子拼命叫嚷了起來。那不是閃電,而是兵器快速移動時所發出的寒光。有一支不知道來自誰家的人馬,借著悶雷和小雨的掩護,從軍營南側大門徑直沖了進來,碾碎沿途任何阻擋。

誰也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天空中不斷滾過的電火,照亮他們整齊的隊伍。全都是清一色的騎兵,每個人的身體都被皮甲包裹的嚴嚴實實。每個人胯下的坐騎,幾乎都是同樣高矮,邁著堅定的腳步,馱著一面面寬闊的盾牌和一杆杆長長的騎槍,像梳子般,從營門向中軍快速移動,無論人還是牲畜,凡是被“梳子齒兒”碰上者,無不被梳得支離破碎。

“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天空中悶雷不停地翻滾。“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地面上,馬蹄踏起的血肉四下飛濺。紅的、藍的、紫的、黃的,五顏六色的電蛇在大營上空飛舞竄動。紅的、藍的、紫的、黃的,五顏六色的槊鋒貼著戰馬的脖頸排成整齊的數排,將絕望與恐懼,送進沿途每一雙眼睛。

“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天空中悶雷連綿不絕,“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地面上的馬蹄聲也接連不斷。最靠近軍營外側的帳篷裏有賊人從睡夢中驚醒,光溜溜地提著兵器,沖出帳外。整整齊齊的槊鋒直接將他們光溜溜的身體挑了起來,在半空中扯得四分五裂。

“啊——!”“呀——!”“饒命——!”“娘咧——”淒厲的慘叫聲伴著猩紅色的血肉碎片陸續湧起起,轉眼間,就在半空中交織成了一曲來自十八層地獄的哀歌,響徹整個營地。

“不要逃,人跑不過戰馬!”蔡公亮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揮舞著兵器高喊。“一起上,大夥並肩子上。殺一個夠本兒,殺兩個賺一個!”

他的嗓音極為洪亮,身手也足夠敏捷。然而,他的兩條腿,卻沒有朝著槊鋒來臨處邁動。如兔子般在半空中調轉方向,連續幾個竄動,繞過迷迷糊糊的自家弟兄,繞過一座座搖搖晃晃的寢帳,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成排的槍鋒從他先前站立處掃過,如秋風掃落葉般,將來不及逃走的“山賊”們,盡數殺死。無數營帳被馬蹄踏倒,踩遍。無數嘍啰在睡夢中,就變成了一團團肉泥。

當一排排槍鋒湧過之後,原本聳立著帳篷的位置,徹底變成了一片平地。足足四十匹戰馬並排而行的寬度上,沒有任何凸起的障礙,也沒有任何活著的生命。人和牲畜的血肉,鑄成了一條寬闊筆直的通道。凡是靠近通道附近,卻僥幸沒有被槍鋒波及的賊兵,一個個臉色煞白,眼神僵直,癱在地上瑟瑟發抖。

稍遠處的嘍啰和山賊頭目,則光著身子從寢帳裏跑了出來,亂哄哄的如同一群沒頭蒼蠅。他們當中絕大多數人都睡得迷迷糊糊,慌亂中根本弄不清營地裏發生了什麽事情,更不清楚敵人到底從何處而來,是神仙還是魔鬼?聽到接連不斷雷聲和慘叫,他們本能地選擇了向軍營深處狂奔。而無序和慌亂,正是敵軍的幫兇。很快,災難就以比槍鋒移動更快的速度,在整個營地內開始自行蔓延。

一群光著屁股的嘍啰逃得太慢,被更大的一群自家袍澤從背後推倒。數不清的大腳立刻踏上了他們的身體,無論他們如何慘叫、哀嚎、詛咒、提醒,大腳的主人都充耳不聞。數息之間,被踩在腳下的倒黴蛋們就昏死過去,然後像布偶一樣,被更多的大腳踩過,直到最後變成一堆紅色的軟泥。

“要死一起死!”一名不幸被自己人推倒,卻又僥幸沒有立即被踩成肉醬的蟊賊兇性大發,猛地揮了一下鋼刀,砍中周圍四五條大腿。“啊——!”“娘咧——!”“直娘賊——!”慘叫聲和叫罵聲交替而起,受傷者要麽被其他人推倒,要麽揮刀砍向地上的偷襲者。“叮叮當當!”金鐵相擊聲瞬間響起,無數倒在地上和正在逃命者揮舞著兵器,戰做一團。

其他逃命者也無暇制止,繼續撒開雙腿向軍營深出狂奔。很快,在營寨深處休息的賊兵精銳,也被周圍紛亂的腳步聲從睡夢中驚醒,幾乎沒經過任何思考,就轉身加入了逃命行列,與潰下來的賊人一道哭喊著奔向連營的更深處。同時,也把恐慌傳播得更遠,更深。

“站住,不要慌!不要逃,再逃,大夥全都得死在這兒!”光頭將軍周健良從中軍帳內沖了出來,拎著一杆長槍,大聲喝令。

將乃一軍之膽,這種時候,別人可以亂,唯獨他不能。如果及時組織起三到五百弟兄,即便無法力挽狂瀾,至少還有希望平安脫離險地。如果想都不想就直接帶頭逃命,天亮後不用偷襲者追殺,沿途村落裏那些百姓,也會用鋤頭和棍棒,為這段時間的受害者討還血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