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仕途(三)(第2/3頁)

眼前忽然又是一黑,他身體來回搖晃,叫罵聲瞬間卡在了喉嚨裏。早躲到了帳門口處的蘇逢吉見狀,趕緊飛身竄上前來,雙手死死抱住了他的後腰,“陛下,陛下息怒。別,別跟這個村夫一般見識。他,他是在故意賣直沽名!”

“滾,你這膽小怕事的孬種!”劉知遠卻猛地一低頭,單臂向後橫掃。將蘇逢吉像丟沙袋一般,直接從身後丟到了面前,“呯”地一下,摔了個頭破血流。“你,你要是有楊老兒三分忠心,朕有何必受這個氣?別以為朕不知道你的小伎倆,你們這群佞臣一個比一個精明,就是拿楊邠這老糊塗蛋當刀子使!”

民間有雲,自己的孩子別人的婆娘。當父親再自謙說其子是“犬子”、“不肖兒”,也很難容忍別人當著自己的面,挑剔孩子的過失。哪怕別人挑得再有根有據,在他看來,也是雞蛋裏挑骨頭,也是故意陷害栽贓!

此刻的劉知遠,與民間的普通父親,心態其實沒任何分別。他能從一介大頭兵走上皇位,先前又怎麽可能分辨不出,楊邠說得全是大實話。可劉承佑再任性胡鬧,再不知道輕重緩急,也是他的親生兒子,唯一已經成年且身體健康的兒子。大漢國皇位的唯一繼承人。

所以劉承佑昏庸糊塗也好,荒唐無狀也罷,他可以罵,可以當眾斥責,卻容不得外人來說。哪怕這個外人,是對他忠心耿耿的大漢宰相。

正鬧得騎虎難下之時,忽然中軍帳門口,又傳來了當值侍衛戰戰兢兢的聲音,“報!樞密副使,檢校司徒,冠軍大將軍郭威,有要事請求覲見!”

“宣!”劉知遠稍稍一愣神兒,心中的滔天烈焰迅速開始降溫。

不像蘇逢吉這個親信文臣,他急火攻心之時可以抽幾巴掌踹幾腳,發泄憤怒。郭威是他的老兄弟,且手握重兵,無論如何不能過於怠慢。

換句話說,他打蘇逢吉這個寵臣一頓,後者只當是雷霆雨露,既不會抱怨,君臣之間也不會留下什麽間隙。而若是打了郭威,恐怕很快就是兄弟離心,君臣分道,外敵趁虛而入的結果。

侍衛們答應著,迅速去請郭威入帳。剛剛被摔了七暈八素的蘇逢吉也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撩起大襟,迅速用裏邊的襯袍擦掉鼻子和嘴角的血跡。劉知遠看了,心中不由得一軟,搖搖頭,低聲道:“剛才朕一時情急,收手不住,委屈你了。趕緊去找太醫看看,別落下什麽病根兒來!”

蘇逢吉頓時眼睛發紅,鼻子發酸。搖搖頭,用顫抖的聲音回應,“不妨事,不妨事!微臣骨頭輕!微臣,微臣能得陛下這句話,就是死,死也瞑目了!微臣先前也是不放心汴梁,所以,所以才千方百計請楊相回來,替,替陛下分憂解難!”

“行了,你別說了,朕已經明白了!朕懂,朕什麽都懂!”劉知遠疲倦地擺了擺手,低聲吩咐。

當滿腔怒火被強行壓制下去之後,他立刻想清楚了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第一夥出現在懷州的“流寇”,主要目標肯定不是沁陽。否則,孟有方和劉福祿那兩個窩囊廢,根本不可能守得住城墻。而“流寇”的行動,未必沒有得到自家兒子的默許,否額,距離汴梁那麽近的位置發生匪患,汴梁城不可能既不向自己匯報,也不主動出兵平叛。

至於第二支“流寇”出現在沁陽附近的原因,就更簡單了。沒有聖旨,地方兵馬不能越界。想既不引起朝廷的猜忌,又能將第一支“流寇”幹掉,讓第一支“流寇”的主使者吃個啞巴虧,最好的辦法,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沁陽城沒危險,大漢國的腹心之地也安若磐石。兩支流寇,並不像自己先前猜測的那樣,是想給杜重威助陣,他們打的都是別的不可告人圖謀。整個事件中,所有參與者都聰明絕頂,唯一一個糊塗蛋,就是自家那個剛剛做了汴梁留守的傻兒子!

怪不得自己今晚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好像哪裏不對勁兒,原來自己早就察覺到了汴梁那邊的反應有異,只是自己潛意識裏,始終不願意去面對而已。怪不得王章、郭威、蘇逢吉等人先前說話都雲山霧罩,原來他們也早就看明白了其中貓膩,只是誰都不像楊邠那樣直言敢諫,誰都不想去蹲死囚營!

從頭到尾,剝繭抽絲。越想,劉知遠心裏頭越清楚,越想,劉知遠心裏頭越淒涼。文武雙全,仁厚睿智的長子承訓病入膏肓,浮滑夢浪的次子承佑沒有人君之相。早知道如此,自己何必費心費力打這個江山?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大漢江山,最後究竟要便宜了誰?

“陛下,郭將軍馬上就到了!”眼瞅著劉知遠的臉色越來越憔悴,精神越來越委頓,蘇逢吉擡起頭,用只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