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仕途(四)

他這邊剛剛強打起精神,大將軍郭威的聲音就在軍帳正中央響了起來,“末將郭威,參見陛下。願陛下百戰百勝,早日一統九州!”

“趕緊過來,你郭大將軍,什麽時候也學會了這一套?”劉知遠站起身,遙遙地做了個攙扶的姿勢,笑著回應。“咱們兩個,誰不知道這領兵打仗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能咬著牙贏下一半兒來,另一半別輸得太慘,就已經堪稱絕代名將了!最怕是打贏了其中九十九,忽然在陰溝裏翻了船,畢生英名立刻就化作流水!”

“末將是武夫,當然求個好口彩!”聽劉知遠好像話裏藏著話,郭威笑了笑,低聲回應,“但真正上了戰場,心思就會跟陛下剛才說得差不多。寧可不求全勝,也要穩紮穩打,免得一時疏忽大意,著了敵將的道。”

說罷,挺直身體,快步走到帥案前,繼續笑著補充,“末將一個人吃敗仗是小事兒,打仗麽,自然就會有輸有贏。但墜了我大漢國的威風,耽擱了陛下的統一大業,末將可就百死莫贖了。”

“嘿,朕說你越來越像個文官,你還真一套接一套沒完沒了!收起來,收起來,咱們兩個之間,永遠不需要這些。”劉知遠橫了郭威一眼,再度大聲強調。

“末將遵命!”郭威挺直身體,正色拱手。

“唉,你呀你,讓朕該怎麽說你是好呢!唉——!”劉知遠被他畢恭畢敬的模樣,弄得滿臉無奈,搖著頭長長嘆氣。

以前再做漢王的時候,他脾氣很急。而郭威身為武將,說話做事也喜歡直來直去。因此兄弟兩個,在議事堂裏經常說著說著就爭執了起來。每一次都吵得面紅耳赤,直到有第三個人出來做出仲裁方能罷休。

而自從他做了皇帝,郭威做的樞密副使,雙方爭執的情況,就瞬間消失了。郭威在他面前的一言一行,總是比大部分文官還要恭敬謹慎。即便是雙方單獨相處,也輕易不會做出任何君前失儀的舉動,更甭說再跟他拍打著桌案據理力爭了。

“末將曾經聽聞一句老話,馬背上可以打天下,卻不可以治天下。”被劉知遠的嘆氣聲弄得心頭一緊,郭威再度笑著搖頭,“末將是個大頭兵出身,連字都是當了百人將之後才請了人教的。所以知道自己的短處是什麽。心裏頭越是念著陛下的知遇之恩,就越不敢管本職之外的事情。以免將陛下引上歧途,鑄成千古大錯!”

“嗯,這話倒也說得通!”劉知遠微微一笑,輕輕點頭。過去的日子,再也回不來了。無論他自己如何推心置腹,郭威都不會變回從前那個郭威。況且他自己,又何嘗是當年的那個漢王劉知遠?

“陛下能念舊,末將心中不勝感激!”郭威也笑了笑,拱起手來說道,“然治國,卻不能以私情。末將以為,若是想要一國長治久安,最重要,便是立下規矩,遵守規矩。各司其職,各盡豈能。若是公私不分,職責不明,再強盛的大國,轉眼也得變成明日黃花!”

“嘶——!”劉知遠心中略有所感,擡起頭,再度仔細打量自己的老兄弟,大漢樞密副使郭威。平素天天見習慣了,也不怎麽留意。如今定下神來細看,才發現對方無論面相,還是氣度,都與記憶裏的那個郭威有著很多的不同。而具體變化在什麽地方,他一時間也說不出來。總覺得二人之間隔著一道厚厚的窗紗,無論雙方如何努力,目光都無法真正落在彼此的臉上。

這,恐怕就是當皇帝的代價吧。沒有真正兄弟,也沒有真正的親朋。在你坐上帝位的那一瞬間,就徹底變成了孤家寡人。

想到這兒,他心裏又喟然長嘆。隨即,抖擻起精神,笑著說道,“的確,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沒有規矩,成不了方圓!算了,你是武將,心思理應花在戰場上。朕不難為你。說吧,這麽晚了,你找朕是什麽事情。如果是給楊邠那老倔驢求情就算了,你剛才自己也說過,文武各司其職。”

“楊相,陛下把楊相放出來了?末將怎麽沒見到他!”郭威被劉知遠的話給嚇了一跳,四下看了看,大聲詢問。

“你真的不是聽到消息,來給他求情的?朕又把他給關進了死囚營的事情,沒人給你通風報信?”劉知遠也被郭威問得微微一愣,眉頭跳了跳,訝然反問。

“末將剛才外出巡視,根本不在大營內!”郭威用力搖了下頭,苦笑著解釋。“陛下把他貫了這麽久,都沒治他的罪,顯然是還要留著他另有重任。這是明擺著的事情,何須末將來亂當好人?不過,陛下還是早點把他放出來為妙,免得底下人沒事兒亂猜亂說,損了陛下的英名。”

“朕才不在乎!”劉知遠冷笑著撇嘴,“隨他們說去,舌頭根子又不能殺人!你既然不是來給楊邠說情,那你到底為的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