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仕途(六)(第2/3頁)

“末將一直記得,當年陛下對末將和常克功兩個所說的話。既然我等不幸生於亂世,受盡國破家亡之苦,就讓亂世在我等手中徹底終結!”郭威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大聲回應。已經布滿風霜之色的面孔,此刻竟然因為激動而泛起了濃郁的殷紅。

“你,你居然現在還記得?”劉知遠先是愕然地瞪圓了眼睛,隨即,扶著帥案站起,嘴唇微微顫抖,“你,你居然到現在還沒有忘。朕,朕自己,自己都差點兒就想不起來了。朕,朕……”

當年他親眼目睹諸侯混戰,生靈塗炭。卻因為人微言輕,管不了任何事情。心情郁郁難解,在軍帳內借酒澆愁。恰巧郭威和常思兩個前來看他,沖動之下,他就當著二人的面兒對天立誓,這輩子一定要想辦法結束亂世,重整河山!

時隔這麽多年,當初的豪情壯志,早就被現實撞得支離破碎。劉知遠自己都沒勇氣再想起來了。卻萬萬未曾料到,居然還有人會將自己當年酒醉後的瘋話記在心裏,居然還有人會為了這個夢想在默默地堅持!

“末將不敢忘,常克功也沒忘!”認真地看著劉知遠的眼睛,郭威的表情像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一樣激動,“末將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讓陛下的大漢,變成當年的大漢,而不是只占據了區區一隅。常克功也是一樣。我們兩個這輩子在一起談的最多的,就是領兵北征大漠,封狼居胥!”

“封狼居胥,封狼居胥!”劉知遠喃喃地重復,三兄弟比肩而戰的歲月,一下子在記憶裏變得無比清晰。勇悍且沖動的自己,多謀且敏銳的常思,冷靜且謹慎的郭威,三兄弟互相扶持,彼此支撐,從都頭一步步爬上指揮使;從指揮使一步步爬上節度使,樞密使、漢王;從河北、河東、一直到旗指汴梁……

眼皮漸漸泛起微紅,此刻的大漢天子,從高高在上的神龍,徹底變成了人類,“克功現在還好?你們兩個最近可有書信往來?朕,朕有時候,也覺得,前一段時間對他過於嚴苛了!”

“暫時去地方上任職,未必不是克功心中所願。至少,可以讓他覺得不再虧欠石家!”郭威終於成功地把話頭引到了常思身上,想了想,很是認真地回應。“他那個人你也知道,表面上看去好似心黑手狠,事實上最為重情重義。石家小兒沒被鬼使神差被送到他面前還好,他還能裝作什麽都沒看見。既然已經送到他面前了,他就不能再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小東西去死。所以,陛下將他趕出朝堂也好,故意冷落他也罷,他都甘之如飴!”

“這混賬東西!”劉知遠咬牙切齒,低聲唾罵,“他想保那小東西的命,直說就是!何必弄出這麽多花樣來?朕,朕又不是不通人情,朕,朕……”

說著,說著,他聲音就又開始變低,最後幾不可聞。現在已經把皇帝位置坐穩了,他當然覺得前朝二皇子的死活都無所謂。而當初,大軍尚未成功進入汴梁,他又怎麽可能放著一顆有利的棋子不去掌握,放著一個巨大的隱患不去清除?

“此番除去趙延壽,克功在其中居功甚偉。末將的細作,是藏在常家的商隊出的塞。他的心腹謀士,幾個月來一直冒死藏在上京,與末將麾下的細作同生共死。而打點契丹權貴,替韓家兄弟謀取南樞密使官爵的錢,也是克功所出。”看看火候已經合適,郭威終於說出了自己最想說的話。

老兄弟常思精明強幹,有他在朝堂上,便可以替自己和楊邠等人分擔許多麻煩。而沒有他在,無論楊邠、王章還是自己,遇到蘇逢吉、白再榮、郭允明和眾多國舅們,每每都覺得力不從心。

此番常思立下了大功,又恰逢劉知遠也念起了舊情,正是將其重新拉回朝堂的最佳時機。所以郭威一整晚上費盡心思,始終在將話頭往此人身上引。始終在試圖讓劉知遠明白,常思對大漢沒有任何二心,將他棄置於澤潞那偏僻貧寒之地,絕對是大漢朝廷的損失!

正如他心中所願,劉知遠果然被說得意動,手捋胡須,低聲沉吟,“嗯,怪不得能如願除掉了趙延壽。常家富可敵國,克功多年來又周旋於虎狼之間。有他出手,自然事倍功半!不過……”

輕輕皺了一下眉頭,已經到嘴邊的話,又被他吞回了肚子當中。有自己在,自然能壓得住常思,壓得住郭威和史弘肇,而萬一哪天自己不在了,以承佑的年青與沖動,怎麽可能鬥得過一群老狐狸?

況且常思為了報答石重貴當年的善待之恩,居然連自己都敢騙。將來等承佑做了天子,以他的老謀深算,再加上他與郭威、史弘肇等人的交情,怎麽可能會把承佑放在眼裏?

“陛下連杜重威這種軍中老將都能放過,又何必在乎一個手無寸鐵的黃口小兒?”隱隱地感覺到了劉知遠又開始猶豫,卻不知道具體原因。郭威斟酌了一下,低聲勸諫。“況且克功所求,只不過是讓那石家小兒不死。將其接回來,高官厚祿養在汴梁,總好過流落民間,讓某些人天天惦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