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逢(四)(第2/2頁)

“這……”寧子明迅速側過頭,看了韓晶一眼,心裏依舊有些發虛。

去年從昏迷中醒來那一刻,他將前塵往事忘了個幹幹凈凈。此後很長時間裏,就完全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小山賊。什麽國仇家恨,什麽契丹中原,他根本沒有半點兒概念。直到突然某一天,有人硬生生把一個二皇子身份,安在了他頭上。

因此,寧子明在內心深處,對於身外的世界,總有一種疏離感。完全不像柴榮,早已把重整河山,收復燕雲,當作為他自己此生此世的職責所在。

“在此之前,我已經出過一次塞!”將寧子明的表現全部看在了眼裏,柴榮輕輕嘆了口氣,低聲補充,“我那次也只想著多賺一些錢,所以從檀州,一直走到了上京。原本以為,可以領略領略異域的繁華,卻沒想到……”

他眼中裏,迅速閃過一絲灰暗,隨即,就變得無比堅定,“沒想到,一路上居然沒看見一座完整的城池。一路上,到處都是馬賊,到處都是死人骨頭。庫莫奚、霫族、突厥、鐵勒、粟末,這些傳說中的部族全都不見了。原來他們安歇的地方,如今只有一堆堆的煙灰。據被我抓到的馬賊招供,草原上向來有種規矩,勝者拿走一切,包括敗者的性命。如果某個部落不幸戰敗,所有超過車輪高的男人,都會被砍掉腦袋……”

他的聲音很低,語言組織得也不算太層次分明。但所描述出來的畫面,卻令寧子明全身上下的寒毛根根倒豎。

從黃巢之亂到契丹南侵失敗這七十年裏,不僅僅中原地區戰火紛飛。長城外,更是浩劫連綿。回鶻、突厥、室韋、契丹、奚、靺鞨等,數十個民族,近千個部落,在廣袤的土地上互相攻殺,侵吞、整合,幾乎每一天的人頭滾滾。

勝利者拿走一切,戰敗者一無所有,包括生命。凡是高於車輪的男子皆被屠戮殆盡,凡是能帶走的東西,都被裝上馬車。凡是帶不走的東西,盡數被付之一炬。

城池被焚毀,堡寨被踏平。無數前人留下來的典籍文字,被當作廢柴一樣丟進了火堆。

草原上的規矩,向來簡單。

簡單到了極致。

素來以心靈手巧而著稱的奚族不見了。素來以能歌善舞著稱的霫人,也徹底血脈斷絕。突厥和回鶻,卷著搶來的財富迤邐西遷,曾經盛極一時的靺鞨,大部分死於刀下,少部分逃入山林,徹底蛻化成了野人……

數以十計的民族就此消失,數以百計的部落徹底變成了遺址。當契丹人終於在搏殺中占據了絕對上風,開始在耶律阿保機的帶領下重新建立秩序時,檀州以北,營州往西,已經再也找不到一堵城墻。

素來以心靈手巧而著稱的奚族不見了。素來以能歌善舞著稱的霫人,也徹底血脈斷絕。突厥和回鶻,卷著搶來的財富迤邐西遷。

而契丹人,同樣把劫掠,當成了一種創造財富的方式。當塞外搶無可搶之時,他們必然就會將目光轉向南方。

一次不行,就會來第二次。

這是他們最擅長的生存手段,絕對不會輕易放棄。

“虎狼在側,你我兄弟生為男兒,又僥幸學了一身武藝,總不能只是為了多娶幾個女人,多吃幾碗酒肉?”柴榮的聲音繼續傳來,堅定且清晰。像是在爭取他的認同,又好像是在自言其志,“中原想要長治久安,燕雲十六州就必須拿回來。只有拿回燕雲十六州,才能重築藩籬,將契丹人、女真人、室韋人,以及所有不事生產,只懂得劫掠的胡族,徹底擋在塞外。否則,無論換了誰做皇帝,中原都永無寧日!你我的子子孫孫,也日夜都不得安枕!”

注1:解劍,指自殺。唐代李賀有“催榜渡江東,神騅泣向風。君王今解劍,何處逐英雄?”之語,一烏騅馬的口吻,感慨項羽不該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