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逝水(六)(第2/2頁)

“如果冒險強渡呢,趁著守軍反應不及?”寧子明在常思帳下,已經積累了不少作戰經驗。擡頭朝河面上掃了幾眼,低聲問道。

“孫氏太大,並且物資補給很難供應得上!”柴榮想了想,很內行地搖頭。“除非像契丹人那樣,過了河之後放任士卒四下劫掠。可那樣做的話,就會民心盡失。即便能將燕雲十六州收回,也未必能守得住!”

“那就只剩下了一個辦法,買通守橋的兵卒倒戈。或者派少量精銳偷偷泅渡過去,出其不意先拿下浮橋。然後背水紮下營壘,一邊接應大軍搭更多的浮橋渡河,一邊頂住對手的反撲!”寧子明聽他說得認真,皺緊眉頭,一邊觀察沿岸地形,一邊給出自己的見解。

“那先渡河者,必須是百戰精銳。領軍的將領,也必須把自家生死置之度外!”柴榮的眼神迅速一亮,隨即又苦笑著搖頭,“你可能不知道,各節度使帳下,能真正不顧生死的精銳,只有各自的衙內親軍。而衙內親軍,則是節度使的立身之本。甭說陣前拼光了,即便折損過半兒,他就有可能面臨被別人吞並的風險。”

“怪不得上次經過易縣的時候,守軍見到山賊都望風而逃!”寧子明微微一愣,沖口說道。隨即想起,常思初至潞州,麾下只帶了五百部曲,卻能大殺四方。很顯然,這五百部曲,就是常思的立身根本。只要這五百人不傷筋動骨,常思換個地方一樣做他的節度使。而這五百人折損殆盡了,他的地位就危險了。即便手裏握著節度使大印,也會被地方豪強架空起來,成為有名無實的傀儡。

“那哥倆原本就是山賊,當然舍不得把本錢拿出來!”柴榮笑了笑,嘆息著搖頭,“不光是他們哥倆。李守貞退守河中,白文珂、郭從義和常節度率眾十萬圍城,從年初打到現在,連城頭都沒攻上去一回!要說後面三位,用兵能力可是比李強了十倍。但強攻就肯定會折損精銳,所以大夥幹脆就在城外看著,誰也不肯先折了老本兒!”

這話,寧子明就接不上茬了。一則,常思對他有活命之恩,他不願在背後數落常思的不是。二來,在他眼裏,李守貞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大漢皇帝劉承佑更不是好鳥,他們兩家打起來,面對面直接拼個玉石俱焚才對,最好別拖累其他人。

“打一個無勇無謀的李守貞尚且如此,將來誓師北伐,在這裏對上了契丹人,恐怕眾將更是各懷心思!”柴榮心情有些郁悶,只管繼續低聲點評。“大晉當年為什麽被契丹滅國?杜重威臨陣倒戈是一方面,各節度使都忙著保存實力,誰都不肯帶頭拼命,則是另外一方面。若符彥卿、高行周這些人奮勇爭先,杜重威哪有機會跟契丹人去勾結?”

他眼下雖然沒有官職在身,可所看所想,卻是早日重整漢家舊日河山。故而對當下中原諸侯割據,各顧自家一畝三分地,卻無視遼國鐵騎壓境的現狀,極為痛恨。然而痛恨歸痛恨,大多數時候,他卻一點力氣都使不上。充其量只能對著河水,跟知交好友一道發幾聲牢騷而已。

“唉——!”寧子明的手從掛在馬鞍後的鋼鞭柄處挪開,對著河水長長地嘆氣。河畔上的哭聲已經停了,挨打的商販們生死不明,打人的契丹小吏志得意滿。排隊等待過河的其他商販們,則一個個低著頭,將手縮在袖子裏,繼續緩緩向前挪動,就像一大群等待宰殺的羔羊。

“如果將來有一天,咱們能親手訓練出一支悍不畏死的精兵。其中個個都不輸於節度使的衙內親信!”柴榮也吐著河水吐了口氣,仰著頭說道。聲音很低,卻認真且堅定。“昔日項羽與章邯對陣,諸侯也曾做壁上觀。可項羽帶著麾下的楚國子弟,照樣能大破二十萬秦軍。如今既然這個項羽沒人願意做,咱們兄弟就自己來!”

注1:古代高粱河水量很充沛,現在只剩下了一條不到十米寬的幹水溝。具體位置在北京在高梁橋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