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收獲(六)

沒有力量可以慢慢積蓄力量。

只要朝著一個方向堅持不懈,早晚會有聚沙成塔的那一天。

並且那將是完全屬於他自己的力量,不是來自任何人的施舍,當然,也不可能被任何人輕易地剝奪。

如是想著,少年人臉上的苦澀漸漸消散,代之的,則是一縷溫暖的陽光。

“此子絕非池中之物!”親眼看著寧子明臉上的表情由苦澀變成了期許,目光由焦灼變成了平靜,傳旨欽差張永德在心中悄悄地誇贊。“本以為君貴對他的推崇屬於替朋友造勢,現在看來,君貴對他,恐怕還是小瞧了幾分!”

在臨來李家寨之前,他曾經多次設想過對方看到聖旨和邸報之後的反應,其中最為平靜的一種,恐怕也會對郭家流露出幾分失望。

畢竟,以自家嶽父郭威如今的地位和實力,只要稍稍加大一下運作的強度,就能確保石重貴衣帶詔傳位的事情,被列入只準許極少數高官才準許知曉的機密範疇,而不是如此大張旗鼓地出現在邸報之上。

只要稍微加大運作強度,就可以讓朝廷發出詔書尋人,以迂回的方式,確定石延寶的身份,使其不必再繼續隱姓埋名。

然而,郭威這回卻出人預料地謹慎,把他自己的影響力,始終控制在了不損害皇家利益的大前提之下。如此一來,站在對方的角度,就無法不懷疑他到底願不願意給少年人提供庇護了。換做張永德自己跟寧子明易地而處,他恐怕立刻就會大鬧一場,然後永遠跟柴榮,跟柴榮背後的郭家割席斷交。

但是,此刻站在他眼前的寧子明,卻表現得極為平靜,極為淡然,仿佛早就大徹大悟了一般,哪怕聖旨和邸報上的內容再匪夷所思,都無法對他產生太重的沖擊。

“抱一兄此番來定州,除了傳旨之外,還有沒有別的事情?”發覺張永德一直在偷偷地打量自己,寧子明笑了笑,不動聲色地將話題岔往他處,“若是沒有的話,不妨在山寨裏多停留些時日。眼看著就要落雪了,雪後的太行山,看上去別有一番壯麗!”

“沒,不,還是不必了!子明老弟無需對我客氣!”猛然間被人稱了表字,張永德約略有些不適應,愣了愣,笑著擺手,“傳完了聖旨之後,愚兄還得趕去太原面見劉節度,所以,所以就不多在此地過多耽擱了。愚兄今天在你這兒裏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就得啟程!”

“既然抱一兄有公務在身,小弟也不好強留。下次抱一兄再來,請務必多停頓些時日,也好讓小弟我盡一次地主之誼!”寧子明又笑了笑,低聲發出邀請。

“那是自然,有機會肯定要來叨擾子明老弟!”張永德咧了下嘴巴,幹笑著點頭。

因為有柴榮這一層關系在,他與寧子明兩個彼此之間不能算做外人。但以對方的表字相互稱乎之時,卻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別扭。故而彼此也沒太大興趣深交,走完了必要的過場後,第二天一大早便匆匆離去。

因為欽差的到來而熱鬧了一整天的李家寨,迅速恢復了寧靜。議事、訓練、修補倉庫、播種冬麥,從上到下,每個人的日子再度變得單調而又平淡。表面上,寨子裏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唯一與先前不同的是,原本處理聯莊會事務的聚義廳,被偷偷換了塊牌匾,轉眼間變成了三州檢點使官衙。

至於其他,房子還是原來那般大小,門口的守衛也還是原來那幾個敦實後生。墻角處隨意種下的梅花,不知不覺間已經長出了骨朵。待到明年春來,便會綻放出姹紫嫣紅。

它們是最自由的,他們只管天氣冷熱,從來不用在乎大堂內那把金交椅上坐的是誰?

在平平淡淡中,第一場雪飄然而落。

按照北國慣例,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室外的各項勞作就要徹底停頓下來。無論男女老幼,都會被呼嘯而至的寒風徹底趕回屋子裏去,穿上厚厚的棉衣,皮襖,守著火盆和家人熬冬。但是今年,情況卻有些特殊,凡是在新建立的三州巡檢衙門擔任官職者,無論高低,都失去了熬冬的資格。

偏偏大家夥兒還不能在背地裏抱怨巡檢大人不近人情。原因無他,第一批來自太行山的百姓到了,規模隱隱超過了五千。如果大家夥兒光顧著熬冬,卻不能及時將他們安頓停當,這五千人裏頭,恐怕有一小半兒,會在冬天的狂風暴雪中變成一具硬邦邦的屍體。

聯莊會雖然已經徹徹底底變成了巡檢衙門,但各級官吏卻依舊是原來那批鄉間子弟。骨子裏的淳樸善良雖然曾經被壓制,卻未泯滅,心腸也沒來得及被官場給染黑。忽然看到那麽多和自己父母兄弟一樣平頭百姓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大家夥兒怎麽能無動於衷?幾乎不用寧子明做任何動員,就紛紛使出全身解數,將遠道而來的百姓們往滱水河畔的無主荒村裏頭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