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勁草(二)

兩日後,定縣東北白塔寺。

“如此說來,那李家寨,至少有正兵不下兩千?”契丹軍主(都指揮使)蕭拔剌眉頭緊鎖,手背上青筋畢現。

他不信,一個字都不相信。帳下兩個自稱死戰脫身的家夥,從頭到腳除了幾處凍瘡之外,其他半點兒傷痕都沒發現。所以那一仗最大的可能,便是兩個家夥輕敵大意,先遭到了對方的伏擊。然後就被嚇破了膽子,直接棄軍潛逃!

但是,蕭拔剌卻無法將自己的判斷公之於眾,並命人將帳下趴著的這兩個膽小鬼推出去斬首以正軍法。

這兩個膽小鬼雖然不爭氣,身體內卻流淌著幽州韓氏的血脈。而那南院樞密使韓匡嗣雖然是個漢人,卻是術律皇後的義子,並且自幼便跟現今大遼皇帝相交莫逆。最近還在剪除大將軍耶律留哥的政鬥中,居功甚偉。得罪了韓家,甭說自己這小小的軍主會吃不了兜著走,即便大將軍蕭兀列,弄不好也得去祖州去數綿羊!(注1)

所以明知道兩個膽小鬼在撒謊,蕭拔剌卻依舊得揣著明白裝糊塗。並且還得盡量幫忙將二人的謊話補圓,以免身邊有哪個不開眼的家夥忽然跳出來揭開真相,令自己進退兩難。

好在兩個敗軍之將膽子雖然小,心思卻足夠活泛。聽出了他話語裏的回護之意,立刻磕了個頭,相繼大聲回應:“末將,末將在當時好像還看到了另外一支人馬的旗號,帶兵的將領好像是個復姓。呼,呼延……?軍主恕罪,當時天色已經擦黑,末將未能看得太清楚!”

“是呼延,絕對是呼延!末將可以拿性命擔保,那呼延琮狗賊派人參與了此戰!”

“嗯——”軍將蕭拔剌手捋胡須,嘴裏發出一聲低低的長吟。

夠勁兒,不愧是韓知古的孫兒,這份機靈勁兒,絕對不輸於其祖父。把太行山呼延琮的勢力牽扯進來,這場敗仗就有情可原了。按照大遼國收集到的密報,那呼延琮可是剛剛接受了大漢國招安。為了在新主人面前有所表現,冒險到太行山東側來打上一仗,再正常不過!

“末將聽聞,那山賊呼延琮在受招安之前,曾經到過定州!如今泒水河畔還有幾家不肯向我軍繳納糧秣的堡寨,裏邊的百姓據說也是秋天時才從太行山上下來的,平素與李家寨往來不斷!”唯恐自家提供的消息還不夠聳人聽聞,指揮使韓德馨擦了把耳朵下的黃水兒,繼續小心翼翼地補充。

“是啊,是啊!末將原本準備拿下了李家寨之後,順手將這幾個村子一鼓蕩平。卻不料,卻不料他們居然如此陰險,互相勾結起來,打了末將一個措手不及!!”耶律赤犬雖然凍得滿臉都是爛瘡,嘴巴卻依舊和往日一樣靈光,按照預先跟自家兄弟對好的口徑,啞著嗓子大聲補充。

“可惡!”契丹小將軍耶律紅石呯地一拳砸在廊柱上,震得房梁瑟瑟土落。

“此仇不報,我等有何面目回大營繳令!”燕軍指揮使孫定伯也揮舞著手臂,大聲叫嚷。

臨時被征用的佛堂中,頓時響起一陣憤怒的咆哮。幾乎所有契丹和燕軍將領,全都瞪圓了眼睛,豎起了眉頭,聲言不報此仇誓不罷休。

他們當中,未必全都對韓德馨兄弟的控訴深信不疑。但是,他們跟這一路兵馬的主將蕭不剌一樣,沒心思去追究事情的真相。

一個營的契丹兵,外加一個營的幽州兵,被對方給全殲了,這個事實就已經足夠。至於耶律赤犬與韓德馨這哥倆兵敗的具體原因,是疏忽大意,還是寡不敵眾,都不重要!

“咚咚,咚咚,咚咚……”一串清楚的敲擊聲,從原本擺放香燭的供桌上響起,瞬間打斷了眾人的喧嘩。

軍主(都指揮使)蕭拔剌倒提著馬鞭,一邊敲打,一邊沉聲吩咐:“來人,取輿圖!”

“是!”幾名幕僚打扮的家夥大聲答應著,將一大卷羊皮撲在佛殿中央。用烙鐵燙出來的山川河流之間,有一個碩大的黑點兒格外醒目。

四下裏,頓時鴉雀無聲。眾將佐齊齊閉上了嘴巴,圍攏在輿圖前,眉頭輕鎖。

李家寨是必須拿下來的,無論裏邊藏著兩百人,還是兩千人,最終結果都是一樣。但怎麽去打,派誰領軍去打,給領軍者統帶多少弟兄,諸如此類的細節,卻不能不仔細斟酌。畢竟對方具備將一營契丹軍和一營幽州軍全殲的實力,大夥不能再對其掉以輕心。

換句話說,哪怕上一場戰鬥,李家寨占足的天時和地利的便宜,哪怕是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兩個敗軍之將再膽小無用,此戰的結果都已經證明了,只派兩個營的兵馬不可能蕩平李家寨。而派的兵馬多了,就要涉及到補給能否接濟得上的問題。並且要保證速戰速決,以免時間拖得太久,戰事朝遼漢兩國朝廷都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加速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