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勁草(三)

“那李家寨的兵馬再多,也不過是一群鄉勇爾!”根本不理睬眾人臉上的表情,副軍主馬延煦手按劍柄,沿著佛堂的台階緩緩而上。“集十個營的精銳,只為了去對於一群烏合之眾,諸位將置我大遼國的軍威於何地?況且眼下積雪贏尺,騎兵根本無法派上用場。去得越多,所需的糧草輜重越巨,還不如留在後面養精蓄銳!”

“這,這,馬副軍主此言甚是!”

“如此,如此天氣,的確,的確不利於騎兵行動!”

“不光是天氣,地形也不利於戰馬奔行!”

“副軍主此言的確說到了點子上,這鬼天氣……”

眾將佐臉色微紅,訕訕地出言附和。

大家夥都是老行伍了,揣著明白裝糊塗沒問題,一語被人道破了玄機之後,卻不能繼續咬著牙死扛。否則,丟失的只是自己的顏面和聲望,對別人造不成任何妨礙。

只有軍主蕭拔剌,見馬延煦一回來,就搶了自己對議事的主導權。不由得心中湧起一陣煩躁,用手用力拍了下桌案,大聲斷喝,“肅靜!此乃中軍要地,不是相撲場。爾等無緣無故,就開口胡亂說話,是不是太不把軍法放在了眼裏?來人,給馬副軍主看座,他冒雪趕路,想必累得不輕,急需坐下稍事休息!”

“遵命!”親兵們心領神會,大聲答應著,跑去取扳座位。

蕭拔剌卻又迅速換了一幅面孔,手扶著香案的邊緣欠了下身子,客客氣氣地問道:“馬指揮回來了?弟兄們前些日子的繳獲可平安運過了拒馬河?雪下得如此大,弟兄們身後的全家老少明年也許就得憑著這些繳獲過日子呢!真是辛苦你了,若不是有你在,本軍主真不知道該將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給誰!”

作為這一路兵馬的軍主,他對自己的副手馬延煦始終心懷忌憚。所以在分派任務時,特意把坐鎮後方,替大軍轉運糧草輜重和劫掠所得的“重擔”,壓在了此人的肩上。本以為可以用這些復雜繁瑣俗事,將此人徹底絆住,永遠沒機會跟自己爭鋒。誰料李家寨這邊剛剛吃了一場敗仗,姓馬的就像蒼蠅般就聞著味道趕了過來。

“末將幸未辱命!”副軍主馬延煦非但鼻子好使,對付內部傾軋的能力,顯然也得到了其父馬胤卿的幾分真傳,只用了短短四個字,般將蕭拔剌的一記殺招化解於無形。

“噢?”不但蕭拔剌,在場的幾個契丹小將軍也紛紛瞪圓了眼睛,驚呼出聲。

他們的劫掠所得,非但包括金銀細軟,還有若幹價值不高,卻在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雜七雜八,如油燈,鐵鍋,鏟子,碗碟等,以及大批的青壯男女。冰天雪地中,將這麽大一批物資和這麽大一批心懷怨恨的奴隸運往幽州,可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稍不留神,人財兩失都極有可能。

“家父聯合南院樞密使韓大人,從皇上那裏討到了一個恩典。此番打草谷所得男女,只要態度恭順,平安抵達幽州後,便可被視為大遼國的子民。男丁每人授田十五畝,女子授田十畝。”仿佛早就猜到眾人的表現,馬延煦笑了笑,帶著幾分得意補充。

話音剛落,臨時充當中軍帳的佛堂內,立刻炸了鍋。眾契丹和幽州將佐,一個個瞪圓了眼睛,擼胳膊挽袖子,恨不得立刻將剛才說話的人碎屍萬段。

“姓馬的,你,你們父子兩個不得好死!”

“姓馬的,我等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何如此禍害我等?”

“姓馬的,你還我錢來?”

“姓馬的,今天有你沒我,有我……”

按照眼下大遼國的規矩,將士們非但沒有任何軍餉可拿,出征時的戰馬和口糧,大部分都得靠自己擔負。所以打草谷所獲,乃是在座每名將佐本年度的最大進項。直接關系到其身後全家老小的生活水準。而馬延煦的父親幾句話,就把將士們好不容易掠到的奴隸給奪了去,如此破家之恨,大家夥豈能跟他們父子善罷甘休?

“諸位稍安勿躁!且聽馬某把話說完!”一片雷霆般的怒罵聲中,馬延煦的表現卻極為平靜,笑著將手朝四下壓了壓,緩緩補充,“每畝地每年糧賦五鬥,兩鬥歸官倉,三鬥歸他們的原主人。而你們,則是他們的原主人,哪怕今後戰死,子孫亦有權繼續向他們及他們的子孫討要供奉!”

這幾句話的聲音不高,卻如同一只無形的大手,瞬間卡住了在場所有契丹將領的嗓子。而在場的幽州將領,臉上的憤怒也瞬間消失不見,代之的,則是深深地迷惘。

最近二十幾年來,遼國的疆域迅速擴張。新增加的國土面積之巨,連遼國朝廷自己,都來不及拿出一個確切統計數字。而這些土地分給契丹將士之後,大部分都會被拿來放牛放羊,產出極其微薄,遇上一場稍大的雪災,就會血本兒無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