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雄關(三)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激烈的戰鼓聲響起,一隊巡檢司戰兵手擎盾牌,踩著表面鋪滿了麥秸的馬道,迅速湧上。

兩隊輔兵則舉著寬大的門板,緊緊跟在戰兵身後。面孔因為緊張而變得蒼白,手背上青筋根根直冒。

麥秸上血跡斑斑,麥秸下則是堅硬光滑的冰面,戰兵和輔兵必須保證自己每一步都踩得紮實,才能避免直接滾回城下;頭頂上箭落如雨,身側罡風呼嘯,戰兵和輔兵們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避免淪為羽箭下的亡魂;然而,他們中間,卻沒有任何人退縮,更沒有任何人試圖轉身逃走。

身背後不遠處,就是他們的家。那些被遼兵攻破的堡寨最後是什麽下場,這些年來,大家夥也都曾經有目共睹。作為男人,到了此刻,除了拼死一戰,他們沒有任何多余的選擇。

已經戰死的勇士,被新上來的輔兵迅速拖走。身受重傷的壯士,也被輔兵們快速擡到寨子裏醫治。新上來的戰兵則從血泊中撿起角弓和箭壺,將雕翎搭上弓弦。在距離自己最近的一位都頭的指揮下,將弓臂奮力拉滿。

“城下七十步,放!”幾個都頭同時大聲斷喝,隨即將銅制的短笛塞進嘴裏,用力吹響。

“吱——”“吱——”“吱——”淒厲的短笛聲,透過蕭蕭風聲,鉆進人的耳朵。一波波羽箭,從城頭陸續射下,從左到右,將幽州軍黑豹營的弓箭手所在區域,徹底覆蓋。

宛若雨打杏林,黑豹營所在區域,頓時被打得落紅滿地。七八個長槍兵被當場射死,十幾個弓箭手,渾身插滿了雕翎,在雪地上搖搖晃晃,搖搖晃晃,遠遠看去,就像一只只喝醉了酒的白毛老刺猬。

黑豹營的攻勢,瞬間一滯。隨即,就在指揮使康延陵的督促下,開始了瘋狂的反撲。兩百多支狼牙箭,再度飛上天空。掠過七十多步距離,掉頭向下。冰鑄的城墻上,血光飛濺。慘叫聲與怒罵聲交織在一起,響徹雲霄。

“吱——”“吱——”“吱——”淒厲的短笛聲,再度響起。無論節奏還是幅度,都絲毫不受鮮血的影響。

數百支雕翎射下,從左到右,再度於黑豹營站立的區域橫掃。將那些躲避不及的掠食者們,陸續變成屍體。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幽州軍黑豹營,則以低沉的號角聲回應。隨著號角聲的催促,掠食者們松開手指,讓狼牙箭快速脫離弓弦。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不同方向,一波波羽箭交錯而過。

羽箭飛來飛去,不時在半空中相撞,“叮”地一聲,迸射出耀眼的火星。明亮、詭異、轉瞬即逝。

城上城下,卻沒任何人去關注那些火星的存在。所有將士,都把目光落於對面的敵軍身上。不停拉動弓弦,放出羽箭,試圖將對面的敵人統統射殺。

他們彼此之間素不相識,他們卻巴不得對方立刻去死。然而,造化弄人。他們雙方,卻是誰也無法徹底如願。

幽州軍作戰經驗豐富,箭法高超,對機會的把握能力,也遠勝守軍不止一籌。而城頭上的弓箭手數量,卻是城下幽州軍的一倍。居高臨下,且有箭垛和盾牌作為護身屏障。

所以,雙方接連舉弓對射了十一、二輪,卻依舊難分高下。並且雙方都漸漸熟悉了對手的攻擊特點和攻擊節奏,自身生存能力迅速提高。

越強的弓,拉動時所消耗的體力越大。當第十四輪互射結束,城頭上,不再有銅笛聲響起。城墻下,也不再有號角聲尋釁。雙方的大部分弓箭手,都將角弓放在了身側,就近尋找遮蔽物,蹲在後面大口大口地狂喘粗氣。

也有個別筋骨極度強健,射術高超者。則將角弓拉到半滿,同時迅速從對面尋找可供射殺的目標。他們所射出的羽箭,力道足,準頭也不差。但數量卻實在寒酸。所造成的零星傷亡,根本無法影響到戰局。充其量,能增加一點兒自家身邊袍澤的士氣。或者對敵軍的士氣造成一點微弱的打擊。

“吹角,讓黑豹營退下作為接應,白馬營上前頂替黑豹營的位置,再試一次!”將前方將士的表現全看在了眼裏,馬延煦鐵青著臉,大聲命令。

平局!

第一輪試探,雙方基本上平分秋色。黑豹營未能給守軍以當頭一棒,守軍也未能令黑豹營傷筋動骨。

如果換做其他時候,這個結果倒是勉強可以接受。畢竟自家大軍是冒著風雪遠道而來,對方卻是躲在城墻後以逸待勞。但是今天,馬延煦卻有些氣浮心燥。哪怕多付出一些代價,也要徹底稱量出對手的斤兩。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畫角低沉,將不近人情的命令,傳到了整個戰場的最前方。

黑豹營如蒙大赦,拖起受傷的袍澤,掉頭便走。戰死者的屍骸則被丟在了雪地上,很快,從頭到腳,就掛滿了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