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雄關(四)

“第五都移動到位!”

“第六都移動到位!”

“第七都移動到位!”

“第八都移動到位!”

“床子弩準備就緒!”

應旗聲,陸續在冰墻上響起。新上來的鄉勇們,在都頭、十將的帶領下,將身體藏到箭垛和盾牌後,將角弓抱在懷裏用體溫捂暖。

因為親眼目睹了第一輪較量的整個過程,他們的表現,比先前參戰那批袍澤從容得多。即便此刻半空中零星已經有狼牙箭落下,大家夥也沒有驚慌失措,更沒有人跳起來跑動躲閃,或者不待主將的命令就搶先發起反擊。

這種鎮定從容的姿態,令城外新替換上來的幽州白馬營指揮使盧永照,本能地感覺到了一絲威險。猛地向身邊一扭頭,他大聲斷喝,“停手,全停手,沒老子的命令不準胡亂放箭!盧玄,盧玄,立刻帶刀盾兵上前列盾墻!”

“遵命!”他的本家兄弟,副指揮使盧玄大聲答應著,驅動麾下的刀盾兵加速前壓。轉眼之間,就走到了整個軍陣的最前方。隨即快速豎起兩層蒙著牛皮的木盾,為自家隊伍構築出一堵堅實的盾墻。

這不是什麽新戰術,至少上一輪交鋒的時候,已經被別人使用過。站在冰城上的潘美見狀,心中頓時喜出望外,將令旗朝距離自己最近的馬臉處一指,沉聲命令:“陶伯陽,調整弩車,全都給我對準盾墻正中央!砸爛他的烏龜陣!”

“是!”陶大春向來話就不多,用力點了下頭,隨即快速安排人手去調整床弩。“吱呀呀”地聲音,在幾面馬臉上陸續響起。笨重的弩車,被鄉勇們推著緩緩轉動。銳利的弩鋒,在冬日下泛起一串串冷光。

“嗖——”城外的幽州白馬營看不到城墻上的戰術調整,按照他們自己的習慣戰術,搶先射出兩百多支狼牙箭。銳利的箭簇或者射在冰墻上,打得白煙四冒。或者砸中盾牌,發出單調刺耳的撞擊聲。還有一少部分則直接鉆入人體,帶起一抹抹耀眼的紅。

新上來的鄉勇們,繼續躲在盾牌和冰築的箭垛後,紋絲不動。即便同伴的鮮血已經濺到了自己身上,他們也強迫著自己裝作毫無察覺。當箭雨降臨之時,胡亂躲閃,只會死得更快!這,是他們剛才於冰城內近距離觀摩自家兄弟與敵軍的交鋒之後,所總結出來的經驗。在上城之前,已經被隊伍中的都頭、十將們反復重申過,所以,每個人都把血的經驗刻進了骨頭裏。

“吱呀呀”“吱呀呀”“吱呀呀”五座床子弩繼續調整方向,發出的聲音令城上的人牙酸。潘美換了另外一面暗紅色的角旗,盯著床弩一眼不眨。箭垛、盾牌、城內的馬道上,無數雙目光也緊緊盯著床弩,眼睛的主人緊張得幾乎無法正常呼吸。

“快一些,快一些,快一些……”不知不覺間,有人的嘴巴裏就念出了聲音。又一波狼牙箭從半空中落下,幾個正在努力推動床弩的鄉勇中箭倒地,白蠟木打造的弩床上,數行血漿緩緩流動,轉瞬凝聚成冰。

幾名藏身於臨近位置的鄉勇,跑上前,推開受傷的袍澤,再度推動弩床。幾名鄉勇舉著盾牌沖上馬臉,護住他們的身體。數十名弓箭手,用力拉開角弓,同時用眼睛看向潘美擎在手中的令旗。中兵參軍潘美卻緊咬著牙關,身體微微顫抖,就是不肯將手中令旗揮落!

第三波狼牙箭飛上城頭,帶起更多的血光。鄉勇們將雕翎搭在弓臂上,用眼睛死死盯著城下的敵軍,卻依舊沒有做出任何反擊。他們在等,等著潘美手中的令旗揮落。他們在等,等著自家所熟悉的那聲銅笛。他們在等,等待復仇的最佳時機。

終於,趕在城外的敵軍第四次將狼牙箭射上來之前,五座床子弩全部移動到位。所有都頭將銅制的短笛含在了口中,所有十將帶領麾下的弟兄拉滿了角弓。所有弩車長,都屏住呼吸,將一把木制的錘子,高高地舉過頭頂……

“弩車——,放!”潘美怒吼著揮落手臂,暗紅色的令旗在風中畫出一道彩霞。

“呯——!”弩車長用木錘砸動機關,五支修長的弩杆齊齊飛出,速度快逾閃電。

“弓箭手——,放!”潘美的怒吼聲再度響起,緊跟著,就是一片恐怖的羽箭破空聲。蓄勢已久的三百八十多張角弓同時發射,密密麻麻的雕翎宛若冰雹。

“轟!”五支床弩最前抵達預定範圍,其中三支因為飛得過高,掠過對手的頭頂不知去向。卻依舊有兩支,狠狠地劈在了盾墻中央,將看似堅固無比的盾墻,瞬間砸得四分五裂。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冰雹一樣的羽箭,在盾墻分開的刹那,兜頭砸下,卷起一團團腥風血雨。

正射箭射得高興的幽州兵卒們,根本來不及躲避,瞬間就被砸翻了一大片。原本整齊的軍陣,迅速四分五裂。僥幸沒有被命中的弓箭手和盾牌手們,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裏,面孔上,手臂和大腿,全身上下包括靈魂深處,都寫滿了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