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狂風(一)

此時薊州韓氏崛起時間不長,族中子弟剛剛開始跟耶律氏聯姻,暫且還無法以純血的契丹人自居。因此韓匡美聽到鄭子明的話,頓時羞得面紅耳赤。扯開嗓子高喊了一聲“賊子竟敢辱我!”,擰槍便刺。

“當啷!”鄭子明揮鞭上撩,將長槍砸歪到一旁。隨即輪臂上步,泰山壓頂。“人必先自辱,然後才會被他人所辱!”

“當啷!”又是一聲巨響,韓匡美搶在鋼鞭砸中自己之前,撤槍格擋了一下,堪堪擋住了鋼鞭下落之勢。雙臂卻被震得又酸又麻,兩條腿不由自主地快速後退,“蹬蹬蹬,蹬蹬蹬,蹬蹬……”

“保護將軍!”周圍的韓氏親兵大叫著一擁而上,擋住鄭子明,避免他乘勝追擊。跟著鄭子明一道殺過來的鄉勇見狀,嘴裏也齊齊發出一聲大喝,沖上前,與韓氏親兵戰做一團。

雙方在狹窄濕滑的山路上你來我往,各不相讓,轉眼間,彼此就又都有七八個人倒地。還沒等他們分出高下,周圍的景色忽然一黑,卻是那幾件被點燃的衣服已經燒到了盡頭,再也無法提供任何光亮。

“弟兄們,向我靠攏!”鄭子明揮鞭將一個幽州兵砸倒,雙腿大步後退,同時扯開嗓子高聲叫喊。他膂力過人,兵器沉重,黑暗環境下最容易造成誤傷。所以只能先行退避,以免傷及自家袍澤。

“弟兄們,聽我的命令,後退,跟著我的聲音後退!”十步遠的夜幕中,韓匡美的聲音也緊跟著響起,倉促之間所做出的選擇,與鄭子明別無二致。

雙方的兵卒放棄敵我難分的混戰,大步朝各自主將身邊靠攏。一眨眼功夫,彼此之間就脫離了接觸。“哢!”“哢!”兩聲燧石敲擊聲響起,不約而同。鄭子明一手持鞭,一手高舉火折子,舉目搜尋,恰看見韓匡美移動過來的雙眼。

“我乃大遼推忠契運宣力功臣,尚書左仆射韓知古之子,燕京統軍使韓匡美,敢問對面將軍尊姓大名!”韓匡美迅速將火折子塞給身邊親信,雙手搭在一起,主動向鄭子明行禮。

經歷剛才一場短暫的搏殺,他心中的傲慢之意盡去。代之的,則是對敵手的幾分惺惺相惜。

鄭子明打了半宿的仗,又冒著風雪跑了七八裏山路來救援郭信,此刻早就成了強弩之末。見對手不立刻重新發起攻擊,心中頓時一松。趕緊裝出一幅好整以暇模樣,將火折子交給身邊的鄉勇,笑著拱手還禮:“免貴,姓鄭,名恩,字子明。蒙父老鄉親們不棄,在此地結寨防賊!”

“你就是鄭子明?”韓匡美悚然動容,皺著眉頭上下打量對方,仿佛唯恐認錯了人一般。

“正是!”鄭子明笑著回應。一邊趁機調整呼吸,恢復體力,一邊仔細端詳對面的敵將。只見此人身體挺拔,面孔白凈,眉宇間,竟依稀與韓晶有三分相似。再聯想到此人先前所通報的名姓,韓匡美,頓時,有股無名業火,就湧上了心頭。

是韓匡嗣的弟弟,血緣關系極近的弟弟,有可能是一奶同胞。去年,韓匡嗣為了討好契丹人親手殺了他自己的女兒韓晶,今年,他的弟弟又為了討好契丹人,親自帶兵攻入了中原!

“你的身世我知道!”見鄭子明看向自己的目光忽然變得極其冰冷,韓匡美被嚇了一跳,趕緊將身體朝親衛背後縮了縮,同時悄悄握緊了手中長槍,“以你的血脈和本事,又何必寄人籬下,做一個五品小吏?”

他今天打著去馬延煦的大營裏,給自家侄兒撐腰的想法,連夜入山。身邊只帶了一個營頭的弟兄,並且在路上也走散了大半兒。而經過剛才的交手,他又發現鄭子明的本事與他不相上下,身邊的鄉勇也遠非他所想象中的尋常農夫。所以,能不馬上跟對方拼命,還是不拼為妙。

誰料這句包含著毒藥的挑撥之詞,卻根本沒收到預期的效果。鄭子明好像想都懶得多想,立刻搖搖頭,冷笑著回應,“鄭某聽說,人不是牲口,不需要名種名血。至於做什麽官兒,幾品幾級,鄭某卻未曾放在心上。倒是你,以你們父子兄弟的本事,豈不更是可惜?”

正所謂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鄭子明身邊的鄉勇人數比對方多,卻都是廝殺了大半夜的疲兵。真要拼起命來,他自己也許能先殺掉韓匡美之後再血戰得脫,麾下弟兄們,恐怕至少得葬送掉一大半兒。所以對方既然想先打一場“嘴仗”,他當然樂得奉陪。

“有什麽可惜的?韓某是燕京統軍使,家父生前乃是尚書左仆射,家兄已經做到了南院樞密使,其他幾個兄弟在遼國也都官居顯職!”果然,韓匡美被他冷笑搖頭的模樣,勾得心頭再度火起,瞪圓了眼睛,大聲強調。

“大好男兒,卻甘為異族鷹犬?豈不可惜?”鄭子明冷笑,緩緩舉起了手中鋼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