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狂風(二)

“不過是一群平頭黔首,人數再多又能如何?”韓匡美聽得心中一緊,卻強做鎮定地大聲冷笑。

“這話,等你與耶律德光重逢之時,何不親自問他?”鄭子明聳了聳肩,笑著給出答案。

四十萬大軍乃為虛數,任何一場戰爭如果需要出動四十萬大軍的話,光是糧草供應,就可以把出兵方活活拖垮。此番南侵,遼軍號稱四十萬,真正出動的,頂多是七、八萬人,並且裏邊還有近一半兒為輔兵和雜兵,戰鬥力跟正兵不可同日而語。

但燕趙舊地,“平頭黔首”的數量,卻要以百萬計。上一次遼軍顛覆大晉之後,之所以匆匆撤兵,便是因為遭到了“平頭黔首”們的群起反抗。特別是在河北,檀州義軍在王瓊的帶領下,幾度切斷遼軍的退路。令當時的遼國皇帝耶律德光徹底失去了統治中原的信心,以避暑為名,倉惶北退。沒等回到幽州,就郁郁而終。(注1)

臨死之前,耶律德國總結自己失敗的教訓,親口承認,他犯下了無法挽回的三個大錯,第一,放任官員搜刮百姓錢財;第二,縱容契丹士兵打草谷;第三,沒有早點遣返投降的節度使去治理各鎮。

而這三大錯所導致的後果,卻只有一個。民心盡失,反抗之火燒遍原野。

作為遼國皇帝的鷹犬,韓匡美在上次南侵之戰中,也曾在耶律德光鞍前馬後效力。對倉惶後撤之時那種喪家之犬般的感覺,至今記憶猶新。因此,聽鄭子明要他到地下去向死去的耶律德光請教,頓時又被刺激得七竅生煙,把手中長槍一擺,大聲叫囂:“你,你休逞口舌之利!令尊可是仍然被囚在營州,他,他當初和你一樣,把話說得擲地有聲!到頭來,卻落了個國破家亡的下場!”

這就有些不要臉了,與他一直試圖維持的偏偏佳公子形象判若兩人。鄭子明聞聽,卻依然滿臉平靜,“家父去年,已經托人帶回傳位詔書,禪位與劉氏。寧死,也不肯為虎作倀。鄭某不管是不是他親生,都以他為榮。而你,呵呵,千年之後,不知道韓氏子孫,還有沒有勇氣,提起其祖先此刻所為?”

“你,你,老子跟你拼了!有種出來鬥將!”韓匡美再也忍受不住,將長槍一擺,就要跟鄭子明拼個你死我活。

“正如某所願!”鄭子明微微冷笑,毫不猶豫地舉起了鋼鞭。

這下,韓匡美連後退的余地都沒有了,只能咆哮著向前猛沖。參軍韓倬在旁邊,一直偷偷觀察著敵我雙方的一舉一動。發現事情不妙,趕緊追出去,雙手死死抱住了韓匡美的後腰。“將軍,切莫中了別人的激將法!”

“將軍,將軍乃國之幹城,豈能將自己等同於一介村夫?且讓他口頭占些便宜,等大軍一至,定將李家寨碾成齏粉!”剛剛緩過一口氣來的馬延煦,也撲上前,死死扯住了韓匡美的一條胳膊。

其他幕僚和親兵見狀,如何還不知道該怎麽做?也紛紛硬著頭皮向前湧了數步,將韓匡美緊緊保護在身後。手中的角弓,卻始終沒有敢再向對面射出一箭!

姓鄭的膂力奇大,殺人經驗豐富,自身又悍不畏死。無論誰跟他單挑,都很難占到便宜。更何況韓將軍乃是統帥著上萬大軍的名將,而姓鄭的,如果不將姓氏改回“石”的話,就是一個村夫!

美玉不能拿來砸石頭,梧桐不能當劈柴。韓匡美是惱羞成怒之下,自己斷了自己的退路,才不得不試圖咬著牙朝前沖。現在既然有人把梯子遞到了腳下,豈能繼續一條道跑至黑?當即,將長槍往地上猛地一戳,大聲說道:“姓鄭的,今晚且放過你一次。老子麾下的弟兄馬上就會尋過來,你識相,就趕緊滾回去整頓兵卒,咱們來日一決雌雄!”

“老子麾下的八百男兒,也馬上就要打掃完戰場。你若再繼續虛張聲勢,小心永遠下不了山!”鄭子明回頭朝著自己的來路上看了看,不動聲色地回應。

正所謂,麻秸稈打狼,兩頭害怕。此時此刻,敵我雙方實際上心裏頭都沒底兒。但敵我雙方卻都裝出勝券在握的模樣,誰也不肯先暴露自家虛實。

正都騎虎難下之際,夜風中,忽然傳來了一陣嘈雜的呼喊,“殺,殺馬延煦。別讓他跑了!殺了他,大夥個個官升三級!”

“殺,殺馬延煦。別讓他跑了……”“殺,殺馬延煦……!”回聲在群山之間來激蕩,黑暗中,也不知道多少鄉勇趕了過來?能夠將山路上的遼國殘兵全殲幾輪?

“今夜天寒地凍,就便宜了你,咱們三日後,再見真章!”韓匡美心裏打兩個哆嗦,從地上拔出長槍,轉身便走。

黑燈瞎火,他所帶領的其余親信,能不能及時找過來還要兩說。而村夫鄭子明手下的鄉勇,卻個個都是地頭蛇。即便閉著眼睛,也不會走錯路。萬一他們搶先一步抵達,後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