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狂風(八)

“鄭某昨夜曾經見過二位的叔父!當時,他也跟鄭某說過同樣的話。”碳盆裏的火光跳躍,照得鄭子明的面孔忽亮忽暗。放下酒盞,挺直腰杆,他緩緩回應。說話的語氣非常平靜,就像是在陳述一個很簡單的事實。

“那,那鄭將軍的意思是……”

“巡檢你的打算……”

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沒來由地在心裏打了個哆嗦,不約而同將身體朝胡凳上縮了縮,試探著詢問。

“呵呵……”鄭子明沒有直接回應,笑著伸出手指,在桌案上輕輕磕打,“篤,篤篤,篤篤篤篤……”

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又齊齊打了個冷戰,臉色瞬間一片煞白。

帳外的幽州兵卒人數,足足超過鄉勇的五倍。此刻他們哥倆的佩刀也都別在腰間,對面的鄭子明則是赤手空拳。然而,哥兩個卻忽然覺得,自己一只腳已經踏進了閻王殿的大門。只要對面的鄭子明輕輕揮一揮手,就可以讓自己萬劫不復。

“巡檢,巡檢不要誤會!我們,我們哥倆,其實沒,其實沒別的意思。只是,只是想,想還巡檢一個人情!如果,如果巡檢,巡檢不願意,就當,就當我們沒說!”唯恐敲擊桌案的聲音停下來時,便有一群刀斧手從天而降。耶律赤犬硬起頭皮,喃喃解釋。

“我們,我們可以對天發誓,真的,真的出於一番好心!”韓德馨也慘白著臉,斷斷續續地補充。

此時此刻,如果有人賣後悔藥,他們哥倆肯定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好端端的,替大遼國做什麽說客!這下痛快了,姓鄭的萬一翻臉,哥倆不想為大遼國盡忠都難!

“我告訴他,家父雖然戰敗被囚,我這個做兒子的,卻始終能以父親為榮。”正恨後悔得恨不能把腸子都吐出來的當口,耳畔卻又傳來了鄭子明的聲音。依舊是不疾不徐,平平淡淡,不帶絲毫的情緒波動,“而我不知道千年之後,韓氏子孫,還有沒有勇氣,提起其祖先此刻所為!”

“你——!”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的臉色,迅速由白轉紅,由紅轉紫。就像被人左右開弓接連打了上百個大耳光一樣屈辱。然而,兄弟倆卻誰也沒勇氣發作,更沒勇氣將手按向腰間刀柄。

鄭子明是一個不知道好歹的匹夫,而他們哥倆卻都智勇雙全;鄭子明這輩子注定在漢國蹉跎一生,而他們哥倆未來卻有大好的前程;鄭子明連他自己的原本姓氏都不敢公開,而他們哥倆的姓氏,卻分別在契丹人和漢人當中數一數二!

貴不與賤論勇!倘若當年韓家的老祖宗韓信一刀宰了挑釁他的潑皮,怎麽會有日後的三齊王功業?這人呢,有時候就要忍得一時之辱,該退就退!

以最快速度在心裏權衡了輕重,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悄悄吐了一口濁氣,主動開口緩和軍帳內的氛圍:“鄭巡檢既然不願意談這些,我們哥倆剛才的話,就當沒說就是。來,咱們三個難得一聚,就別爭這些口舌上的長短了。飲盛!”

“是啊,人各有志,我們哥倆只是出於一番好心,絕對不敢勉強。飲盛!”

“哼,也罷!”見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如此忍氣吞聲,作為酒宴的主人,鄭子明也不好做得太過分。冷笑了一聲,也緩緩端起酒盞。

在雙方的勉力維持下,宴會得以繼續進行。但是帳篷內的氣氛,卻再也無法恢復到先前一樣融洽。勉強又勸了兩輪酒,韓德馨第一個支撐不住。想了想,幹笑著拱手:“今日能得鄭巡檢賜宴,末將感激不盡。但身為一營之主,末將卻不能光顧著自己快活。白天時末將聽手下的盧都頭說,巡檢準許讓我方用糧草輜重贖回俘虜。末將惶恐,不知道他的話是否為真?若是,還請巡檢再賜下個章程,也便我兄弟二人回去後立刻著手準備!”

“哦,你說用糧草輜重換俘虜啊,的確是我提議的!”鄭子明放下酒盞,輕輕點頭,“也沒啥章程不章程的,你我兩方都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純屬摸著石頭過河。這樣吧,按眼下人市的行價,一個男仆折足色好錢十五吊,我手裏先後大概抓到七百多幽州子弟。明天早晨就可以換給你。你用糧食也好,用其他東西頂賬也好,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什麽?”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同時扶著矮幾站起來,齊齊驚呼失聲。

都是大戶人家的子弟,按說見過市面。可一下子上萬貫的損失,也足夠讓二人心臟承受不住。更何況,眼下哥倆身在軍營中,哪裏拿得出許多現錢來?

拿不出錢,就得用糧草和兵器抵賬。眼下幽州市面上,一石米價格折足色開元通寶五百文,一萬多貫錢就是兩萬多石米,二百四五十萬斤。就是把眼下陶家莊大營所存的糧食全都交出去,也湊不夠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