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磐石(九)

“轟!”“轟轟轟轟!”在接連挨了三輪羽箭之後,城頭上的弩車終於開始了反擊。一支支丈許長的弩箭淩空撲下,在兩百多步遠的山坡上,濺起了漫天雪沫和冰渣。

眾射雕手被嚇了一跳,攻擊的節奏頓時停滯。然而,很快,他們就發現自己這邊毫發無損,嘴裏發出瘋狂的大笑,瞄準城頭再度拉圓了角弓。

弩車的威力雖然巨大,但準頭卻不盡人意。並且裝填過程甚為耗時耗力,半晌都發射不了一輪。而角弓的發射準頭和頻率,則完全依賴開弓者的本事。只要臂力充足,一名訓練有素的射雕手在十幾個彈指間,就能把整整一壺箭盡數射向目標。(注1)

轉眼間,冰墻上就又飄起了一團團血霧。毫無防備的鄉勇和呼延家將士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紛紛低下頭四下躲避。而冰墻外的幽州神雕手們,則毫不客氣地將戰線從大約二百步位置,又向前推進了五六十步,直到再也找不見合適的落腳點,才重新分散開,朝著城頭繼續傾瀉致命的雕翎。

“反擊,反擊!”陶大春終於組織起了一群弟兄,以墻垛為遮擋,挽弓向城外的敵軍展開了攢射。然而,鄉勇們手中的弓以一石弓居多,最強不過一石半力,準頭也照著對方差得太遠。倉促之間所射出的羽箭,要麽只飛了八九十步,就徹底失去了力道,在地面上徒勞地蹭出一道道白煙。要麽勉強達到了一百四十步範圍,卻離目標至少五尺開外,除了嚇射雕手們一跳之外,未能取得任何戰果。

“嗤!”射雕手頭目趙爾德冷笑著用弓梢將一根“路過”自己附近的流矢磕歪,順手抄住箭杆,掂了掂,隨即搭上自家弓臂,朝著冰墻上那個絡腮胡子大塊頭一箭射回。

“阿爺小心——!”呼延雲大聲驚呼,抄起一面盾牌,迅速擋在自家父親身前。雕翎羽箭正中盾牌中心,發出“啪”地一聲脆響。巨大的沖擊力推著盾牌連連後退,恰恰砸上了呼延琮的鼻子尖兒。

“嗯嗚——”饒是大部分力氣已經被自家女兒的手臂化解掉,呼延琮依舊被砸得眼淚直淌。甜的,酸的,苦的,辣的,鹹的,一時間,鼻孔裏五味塵雜。

“阿爺,阿爺你怎麽樣……”呼延雲嚇得臉色煞白,趕緊扭過頭去查看自家老父的傷勢。呼延琮卻一把推開了他,指著冰墻外的幽州射雕手們高聲咆哮,“奶奶的,還有完沒完了!誰有三石弓,給老子取一個三石弓來!看老子不射死他!”

三石強弓乃為平素勇將們鍛煉臂力所用之物,通常根本不會用於實戰。所以一時間,哪裏能夠找得出來?倒是郭信手裏,握著把的朱漆大弓,看上去勉強有幾分硬弓的模樣。然而郭信卻舍不得給任何人用,對呼延琮的叫嚷充耳不聞。

“借我用用又用不壞,別那麽小氣!”呼延琮向來就不是個講道理的人,連喊了好幾嗓子得不到回應,幹脆三步並作兩步沖到郭信身邊,劈手便搶。

郭信身上還帶著傷,當然不是他的對手。轉眼間便被推到了墻垛後的旮旯裏,朱漆弓當即易主。呼延琮順手又搶了三支羽箭,加在左手指縫裏,起身、引弓、松弦,“嗖嗖嗖”,三支羽箭連珠而出,在半空中,劃出了三道耀眼的閃電。

“好——”眾嘍啰齊聲喝彩,均為自家大頭領的神射而感到驕傲。然而,很快,他們的喝彩聲便卡在了嗓子眼兒裏。一個個紅著臉,耷拉下腦袋,恨不得找個冰窟窿朝裏頭鉆。

三支雕翎羽箭,呈品字形排開,呼嘯著撲向敵軍,一開始,的確氣勢驚人。只可惜,品字的三張口彼此距離越來越遠,越來越遠,飛著飛著,就上下東西,各朝一個方向,最後集體不知所蹤!

“奶奶的,老子就不信射你不中!”呼延琮饒是臉皮厚,也覺得雙頰發燙。從身邊鄉勇的腰間搶過一個滿滿當當的箭壺,搭上一支又一支羽箭,朝著目標連番猛射。

自從數月之前被楊無敵一箭貫胸之後,他可是沒少在射技上下功夫。上好的角弓拉斷了四五張,柳木制造的靶子也射爛了七八回。然而,明明於平素訓練時十箭能中六七,實戰中,卻一二再,再而三地丟人露怯。眼看著一壺箭都快射完了,戰績依舊為零。反倒把城外很多射雕手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他這邊,不停地朝著他發射冷箭。砸得他所藏身的墻垛冰渣亂飛。

“給我!”有人貓著腰,快速沖上前,自呼延琮手裏奪走了朱漆大弓。

呼延琮大怒,張嘴就要問候對方老娘。然而,臟話才冒到嗓子眼兒,卻又果斷咽回了肚子裏頭。

從他手裏搶走了朱漆大弓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親生兒子呼延贊。只見後者貓腰順著冰墻繼續向前滑行了數尺,猛地站穩腳跟,轉身,引弓,松手。所有動作一氣呵成,三尺長的雕翎羽箭如閃電般,飛下了城頭。隨即,在一百三十步外的位置,濺起了一抹耀眼的紅。(注2)